于裂痕处拥抱

　　入夜后，下边偌大的广场空寂一片。
　　祝鸣透过玻璃护栏往下看，有一股腾空之感。
　　她将手掌贴上玻璃，避免自己失控地想要一跃而下。
　　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些，想要后退，不再俯瞰广场。
　　“这就想退缩了吗，那岂不是和刚才的那个男生一样了？”李行舟挡住了她的退路。
　　祝鸣的手被李行舟从身后按在玻璃上，转而又将她的手握住。
　　“人在低处仰望高楼时会觉得自己渺小，反过来，登高俯视后，以前想不通的事，解不开的结都没了计较的必要，只要能够自在地活着就很好了。”李行舟在她耳畔低语，“现在，请闭上眼睛，让你的灵魂飞起来，俯视一切困住你的人或事，将他们视为蝼蚁。”
　　祝鸣：“……你怎么不去搞传销？”
　　祝鸣听到李行舟笑了一声，侧颈被他的气息轻扫，惹得她身心都要极力躲避。
　　她又往前了一步，脸都快贴上玻璃的程度，而她的手臂以树根盘曲似的奇怪地扭着。
　　“你看，又不信任我，我会骗你不成？”李行舟将她放开，身体又凑近她几分，“还是说嘴上说的没用，需要我用行为来引导你呢？”
　　祝鸣被激起逆反心，转身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你最好现在就行动！”
　　“很好，你激起了我的胜负欲。”
　　祝鸣被他的话雷得头皮发麻，赶紧让他闭嘴：“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是一位医生，而不是擂台赛准备比赛的选手。”
　　李行舟闻言，脸都快笑裂了。他忽然侧了个身，和祝鸣站在同一线上，斜着眼向广场上看：“可是除了医生，我和张晏清一样，是一名单纯的学生呢，学姐不能厚此薄彼吧？”
　　说到厚此薄彼，祝鸣总觉得李行舟像隐藏着的炸弹，什么时候爆了都不知道，相反，面对张晏清时她就没有怕触雷的担心。
　　“如果你能像张晏清那般，我当然能同等对待。”祝鸣道。
　　“像他什么，撒娇求拥抱吗？”李行舟言行合一，即可付诸行动，靠近她几乎将她围在怀中，“可是学姐，我要的不止是拥抱呢。”
　　祝鸣被他带偏道路掉沟里了似的，还想着问他其他要求，嘴唇微张时，他贴了上来。
　　她想要后退，可背部抵在玻璃上，早已退无可退，伸出的手又被紧紧攥住，几乎动弹不得。
　　“你别乱来。”祝鸣厉声道，“就算我手动不了，还有腿……真动手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李行舟听了她的话真没有再进一步，但也没放手。
　　他漫不经心地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学姐想要打破无形的铁锁牢笼，就乖乖按我说的来嘛，毕竟这也是治疗的一个过程。”
　　祝鸣别过头，避免下巴被他湿热的气息打到。
　　“哪有医生和患者用这样近的距离治疗的？”她的目光落在广场上的人影，神思一顿。
　　那人一动不动的，是在看他们吗？祝鸣眉头不自觉地向下压，忽然胸闷气短，一阵恶心。
　　“医患关系自然不能这么近，但朋友可以啊！”李行舟笑道，“学姐之前不是也和张晏清抱过吗，他此刻应该就在楼下，要不喊他上来给我做一下指导？”
　　“你跑题了。”祝鸣似乎清醒了些，牙齿都在打颤，“还是那句话，如果你帮不了我就直说，我会去找别的医生。”
　　她可以不在乎广场上的张晏清如何看待她和李行舟的关系，但是她过不了自己的那道坎，她还想没有负担地和吴思齐在一起。
　　祝鸣的思绪飘到了好久好久以前，若冬日雪地里行走的不是她一人，而是和吴思齐携手；若春日阳光透过窗户照到的不是空荡荡的邻座，而是他在身侧……或许她就能多一份勇气离开这里了。
　　忽然唇上一阵温热，她本就湿润的眼眶彻底被眼泪侵占。
　　呼吸被人攫取，大脑跟着一片空白。
　　祝鸣的牙齿本能地咬紧，转瞬的疼痛过后总算能够吸入空气。
　　“是你要我直切主题的。”李行舟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咬她耳朵，蛊惑道，“结果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对不对？只要你想，在你答应和那人在一起之前，将你的喜欢分一些给我，或是张宴清都行，不用有任何负担。”
　　祝鸣耳朵嗡嗡响，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她胸口起伏却不敢大口喘气，害怕让人看出她的异常。
　　缓了好一会儿，周围总算恢复清静。
　　她抬头盯着李行舟，咬牙发了狠地将手一抽，打在李行舟的脸上。
　　“你凭什么自比张宴清？他可没你这么恶劣！”祝鸣道。
　　她原以为经这一巴掌，李行舟要么收敛要么暴躁走人，却不料他狂笑两声，又发起进攻。
　　祝鸣见情势不对，用手臂挡嘴半蹲着想要遁走。
　　“我刚刚说的话，学姐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啊？”李行舟一只手臂架在她跟前，阴沉道。
　　“什么？”
　　李行舟耐心地重复一遍方才的话，最后又说：“学姐想要康复，就必须改变自己的心态观念，不然只能一头扎进死胡同里，连和那位心上人牵手的机会都没有呢！还不如依我的话，突破自我。”
　　祝鸣神态松动，转念又觉得李行舟在诓她。
　　过了许久，她缓缓道：“我生病不是感情上的事，更多是因为工作和……和我的家人。”
　　这些从不敢对外人说的事，如今竟跟李行舟说了。
　　祝鸣咬牙忍着生理发出的颤抖。
　　倾述过后不被理解反遭家人职责自己不懂事的情况比比皆是，她却不记得痛，竟然还在快受不住这份工作压力的时候跟家人提了要离职的想法，接着是家人劈头盖脸的责骂，称家里没余钱供她同上大学般潇洒。
　　“是我没用，不能很好地完成上司托付的工作，不能毕业就反哺家庭。”祝鸣梗着声道，“可是我已经很努力了，每夜每夜地熬着，却好像熬不到头……”
　　风声更紧了，像在嘲笑她的无能。
　　“那不是你的错，都是他们的问题。”李行舟拉她重新看向地面，“你看，就算是路灯都有歇息的时候，何况是人呢？他们需要你去发光发热温暖他们，可他们却从不为你考虑，那些被上司职责的事情，又有哪些是你真的做得不够好呢？最后不还是都通过了事情都解决了？你家人除了让你活着好累给他们养老之外，可有关心过你心里想着什么，是否过得开心？”
　　祝鸣泪水朦胧的眸子逐渐转冷，她摇了摇头，不愿回答。
　　“还有你的那个心上人，在你最困难的时候都不在你身边，他对你的感情到底是真是假？”李行舟借机拆了困住祝鸣的情网，“他们如此对你，你为什么不能自私一点，只为自己考虑，想离职就离，别听家人劝阻，大不了再也不回家了，想和谁牵手谈恋爱就去追，体验让自己快乐的事，过得潇洒自在就好了。”
　　祝鸣望着下边的人，又抬头望天，想着若是能飞上去，也就不用受这多种束缚了吧？
　　“而让自己和他们区分开来的办法，就是将自己的灵魂放到高处，俯视他们，挣脱束缚，最终看到希望，抓住希望。”李行舟再一次靠近她，将她的脸轻轻捧着，和她近到脸贴脸的程度，“祝鸣，帮我当做试验品，放心大胆地挣脱心理束缚，对我为所欲为吧。”
　　“一次不成功还有再来的机会吗？”祝鸣问。
　　“当然，只要我还活着。”
　　她抬手攀在李行舟的肩上，让他俯身。
　　落在他唇上的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我还是喜欢吴思奇……但好像不可以了。”祝鸣喃喃自语。
　　“竟然是他……”李行舟恍然，“可你不是没和他在一起吗，亲了别人又怎样呢？他一个远在天边的朋友身份能指责你用情不专吗？不能的，学姐，现在能指责你的仅有你自己而已。”
　　“我……可是我喜欢他，却亲了你，我真的没有错吗？”祝鸣不确定，二十年来铸就的恋爱观好像裂了，似有崩塌之势。
　　李行舟再次俯身凑到她跟前，蛊惑道：“学姐不是因为喜欢我才吻我，而是施舍！这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亲吻，既没有赋予爱的含义，又能让被施舍的人得到满足，所以这根本就是世界上最美好最自由的吻。”
　　“不是这样的。”
　　“怎么不是？学姐再试一次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动心。”
　　祝鸣真的又试了一次，但主动权在碰上的瞬间被李行舟夺了去，她认命地感受到自己挣扎着快要自爆的内心。
　　和初见吴思奇时的怦然心动不同，这种感受没有初识得感情的困惑，此刻她的更多的是痛苦，一种被烈火灼烧的痛苦。
　　下楼时，祝鸣脑中依旧混沌，但见到张宴清后忽然清晰了。
　　没有谁可以指责她，她就应该自私的活着。
　　可当张宴清箭步冲到她跟前，拉着她往前走的时候，祝鸣只字不语。
　　“你，和他亲了，还是两次，两次！”张宴清低吼。
　　其实不止两次，但祝鸣并未就此辩驳。
　　她转头望向悠悠朝他们走来的李行舟，忽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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