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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
“以后缺了银两找管事的直接支取就好,侯府还没有落到要你去当首饰的地步。”
“上回太急了,兄长又经常不回府,我想着买粮食这事要越快越好,所以才自作了主张。”
“我的意思是,之后支取银两不用通知我。”
顾缙总觉得顾妤虽然也为他着想,也为顾家着想,但是总隔着一层疏离克制,好似情分一还清楚就能断了似的。
他知道他和父亲是亏欠她的,没有十岁的小姑娘会喜欢被亲人扔在盛京,只有年迈的祖母照顾。
顾妤微垂的眼睫颤了颤,她摸了摸唐楠的脑袋,询问她的本事学得如何,唐楠顿时叽叽喳喳像只麻雀似的。
她看着她的笑脸,偶尔会想如果唐楠知道是她的母亲同她做了交易,会不会怨她呢。
“难民的事朝廷那边怎么说?”
席间顾妤不经意地问起了这个话题,她买了粮食,请人写了文章,求人传了消息,已经将她能做的都做了。
有时候她会想,她都既然都借尸还魂了,为何不直接成男子得了。
这样她便可以站在朝堂的泥淖里,与她的仇人逞凶斗狠,而不是窝在玉砌栏杆的闺阁里,像是只老鼠一样偷摸地打听消息。
但是认真想想又觉得可笑,因为这世间怎么会有天潢贵胄的男子因为区区一点情爱的小事就自缢呢?
只有顾妤这样的傻姑娘才给了她机会。
总归闺阁也有闺阁的好处,她想在暗处,她的仇人就发现不了她,也能有更多的时间谋划复仇。
“还没有消息,今日年关,就别提这些吧,好好地过个年。”
“父亲那边如何了?”顾妤眸中思念远甚,这个称呼许久没有说出口了,有些酸涩难明。
“还未开战,不过听闻内阁最近几日都在商议军饷的事,应该很快就能发下来,到时候便要开战了。”
几人在堂中守岁,正中央的大铜炉里银碳火旺,顾妤只着单薄的棉衣,同唐楠讲些书里的故事。
春月和秋菊原本在后院安排杂事,此刻揣着事不约而同来了大堂,顾妤从书中抬眼,一眼便知是来了消息。
“兄长,我后院有些事,我去看看,等一会儿再回来。”顾妤将手中讲了一半的书交给了顾缙,“阿楠想要听这篇故事,你接着为他讲下去就好。”
“好。”顾缙接过那本写前朝将军在战场杀敌、英勇报国的书卷,接着读。
他多在边塞之地过年关,与盛京不同,那边年关没有那么多规矩,没有守岁,没有烟火,也没有家人团聚。
只是一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就已经是人间盛事。
唐楠虽然崇拜顾缙,但是也怕他身上的肃杀之气,只是今日的顾缙卸下了重担,眉眼温和得不像是个将军。
她第一次见到顾将军这般模样。
才刚入夜,天边乍然亮起了烟火,继而是越来越多的烟火,照亮了黑沉沉的夜幕。
春月率先开口道,“小姐,我按照你的吩咐,让后厨做些肉羹给后院那几个乞丐布施,只不过......那些乞丐里面我竟然看到了一个熟人。”
顾妤拧着眉头似乎想不起哪个熟人会沦落到去做乞丐的地步。
“是苏必成。人已经傻了,身上都是伤,应该是被人打了......”春月指指自己的脑袋,“头上似乎受了重伤。”
顾妤此时已经走到了后门,小厮替她开了门,门外在几日前被清扫过了,清凌凌的青石砖光鉴可人。
那人身着破烂衣裳躲在乞丐堆里,手里捧着一张碗,碗里乘着半碗肉羹,其他乞丐看他傻,还想伸手抢他的碗。
“不要,不要......滚开,滚开......”他躲开身边人的手,“......这是我的粥。”
他的面色还没有沾上脏污,所以春月一眼就认出了他。
苏必成今日落得这个下场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都怪他太贪心了。
吃着锅里的还要看着碗里的,原本已经有了滔天富贵,但是仍不知足,还想要更多,却不想想自己配不配得上。
“年初的时候,他还是有个人模人样的,现在真成了这不人不鬼的样子,还真是令人唏嘘。”春月叹道。
顾妤冷笑一声,若是你知道你家小姐是因为这人的出尔反尔自缢,是否还会心疼这狗东西!
顾妤望了他一眼,不作停留让人关上了后门,“秋菊,你那边的是否收到了什么东西?”
因为秋菊稳重,她出门见人带的都是她,所以如果有人要给她递消息,应该只会递给秋菊。
秋菊点头,“小姐,我收到了一封信,但我认不出给我送信的是什么人,那人身手不错。”
顾妤接过信,得到了她一直想要的好消息,东厂的人去朱胡喜的家中果然搜到了证据,顺便还抓了几个形迹可疑的贼人。
天边烟火璀璨,火光落在她的眸里似灼灼之火,她拿着信纸掩去唇边的笑。
皇天不负有心人。
从盛元二十一年杏月二十一日至盛元二十三年腊月二十九,三个春秋转眼已过。
她的第一个仇人总算是要死了。
如果能拔出萝卜带出泥将沈修文一块拉下马自然更好,只怕沈修文这人谨慎惯了,这事扯不到他身上。
但是既然他的狗要死了,下一个就该是他了。
她找了个炭盆将信给烧了,希望玉竹在天之灵也能得知这个好消息。
管府。
“老爷,夫人请老爷去前厅开宴。”徐掌事硬着头皮敲了敲书房的门。
门内灯影忡忡,人影更是在来回踱步。
“滚远些——”
一个上好的青瓷茶盏应声砸到了门框上,乍然落在了地上,一地碎片。
“吃吃吃,就知道吃,让她们自己开宴,我不去。”
管易云原本心里就烦,现下那些不知事的女眷还在高高兴兴地准备着过年关,他心里一下就更烦躁了。
前不久诗会结束,他就收到了一首叫冤的诗,写的赫然是三年前的科举舞弊案。
他拿着诗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还派了人去查盛京所有入京赶考的举子,是否有和唐家牵连。
除此之外还有唐家不在盛京,已经隔了好几辈的远亲,管易云都派了人去,但是没有任何结果。
唐家唯一活着的女儿也死了快两月了。
这诗总不能是阴曹地府来的吧。
管易云才派了道士驱邪,就碰到了朱胡喜的事,人倒是死在了东厂,但是他手里的东西却没拿到。
派去他家里的人现在还没有消息,估计是出了问题,想到此处,他推开了书房的门,派人去吧徐怀秀找来。
“备些礼,库里先前不是有套前朝留下的文房墨宝嘛,得加上,再加些古玩字画,还有给夫人家准备的珠钗首饰。”
“明日我要去沈尚书府上。”
“小的现在就去办。”
徐怀秀知道管易云这是要去找靠山了,松了口气,只要沈大人不倒,管府也未必就那么容易倒。
“再等等......”
管易云想好了自己的出路,整个人都放松了,“新进府的十三姨娘在哪,叫她今夜不要守岁了,我等会儿去她房里歇息。”
“老爷,夫人说大少爷吵着要叫您去同他放烟火,恐怕......”
管易云摆摆手,“今日就不去了,你同煜儿说我明日再陪他。”
他这人平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就爱好美人一道,他的官越大,府里收的美人就越多。
现在后院里环肥燕瘦,什么样的美人都有,新进府的十三姨娘姓叶,名婉儿,是他的下属进献给他的。
眉目清丽动人,身姿窈窕,很得他的喜欢,眼里还有几分倔强,频频叫他想起一个人来。
那人原先是把他当靠山的,想要他为她赎身,又想为唐家翻案,但他只图她的身子,自然只在床榻上给她许诺。
可惜那人太过厉害了,竟然偷偷记下了他随身带着的账本,又默了下来,他不得不杀了她。
此后他就不敢再去云仙阁了。
他已经不记得那人的名姓了,只记得那双眼睛。
不过,他手里沾了不少人的血。
若是真有神鬼,他不该早遭报应了吗,但他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管易云进了叶婉儿的小院,看着她的模样,不知怎的在睡梦中忆起了三年前的旧事。
盛元二十年的冬天可真冷呀。
那时的他已经年过四十,家中父母都已经辞世,只能向村里的叔伯借钱,但是多次落榜让村里的人都对他没有了信心。
盛元二十一年的科举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
科考前,他用尽了赶考的盘缠,又饥又寒地晕倒在了大街上,在他以为他就要死掉的时候,遇到了一位贵人——唐思渺。
唐思缈在吏部任职,不过是一个七品的给事中,但是好歹是个体面的京官。
他上街采买过年的东西时,碰上了晕倒在风雪中冻僵了的的管易云,心软救下了管易云。
唐思缈留他住宿,虽然家中清贫,但也将管易云当做贵客好生招待,并且愿意让他一直住到春闱开始。
管易云感念唐思缈之恩,闲暇时给唐家少爷小姐教教诗文。
唐家的少爷还很小,不过七岁的年纪,心思玲珑聪慧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唐家的小姐二八年华,清秀美丽,却不喜欢诗书,一心只想着法子扮做男儿身出门。
而唐家小姐的丫鬟,叫做玉竹,很喜欢诗文一道,她会顶替唐家小姐坐的位置同唐少爷一同听他讲课。
玉竹身段玲珑,容貌更加明艳,管易云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对玉竹起了龌龊心思。
但是因为他是借住在唐家,所以不敢有丝毫表露。
他参加了许多次科考,知道这里面有黑幕,于是在科考前夕去见了唐思缈。
唐思缈同他说这次的主考官是太子太傅公孙郦,副考官是在清流中享有盛名的沈修文,让他放下心来,不会再有不公之事。
唐思缈还让他拿着拜帖去向沈修文行卷。
他去沈府时恰恰沈修文不在府中,只遇到了刚回府的沈长清,便只能将收集整理好的文稿交给他。
他心生失望,沮丧地寻了一个酒楼喝酒,刚到邻近的闲云居落座,就见到了一个人鬼鬼祟祟,在身着锦服的举子身前耳语,不久后那些与他同为举子的人离开了闲云居。
他立马偷偷地跟了上去,没想到这一跟,彻彻底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盛京城彻夜的烟火在寅末时分渐次寂灭,唯有青石板缝里散落的炮仗碎红还透着年节余温。
管易云从锦帐中猛地坐起,中衣已被冷汗浸透。
原来那人的名字叫做玉竹,他记得她死前拼命反抗,咬着他右手的大拇指不松手,将他带在手上的玉扳指吞入腹中。
他原本想要剖尸取物的,但是感念玉竹那些日子的伺候,终归是没有下手。
管易云侧目望了望身边尚在熟睡的美人,那女子云鬓散乱在枕上,水仙染就的指甲还勾着绛红帐幔的流苏。
“还真是个怪梦。”他连忙叫外边的下人进来,替他穿衣洗漱。
徐怀秀闻声躬身入内,捧来熨烫平整的绯色罗袍。
“老爷,您昨日说的我都给备好了,您看是要什么时候去。”徐怀秀声音压得极低,眼睛却瞟向窗棂外微明的天色,“沈府那边…”
管易云就着丫鬟的手漱了口,青盐擦牙的工夫忽觉心悸,摆手打断,“辰初便去,这心里总怦怦跳着。”
待用过一碗鸡丝银耳羹,轿子已抬过三重仪门。
沈府是五开间三进深的规制,屋宇皆用歇山式青琉璃瓦顶。
管易云的轿子落在八字影壁前,早有门房迎上来领路。
抄手游廊的卍字纹栏杆皆用楠木雕就,廊下悬着整排鎏金镂花铜灯。正厅悬着黑底金丝的“清慎堂”匾额,乃前朝首辅庄梁生亲笔。
中央立着紫檀木边座千骏图屏风,十二扇屏面用青金石碾粉绘出奔马,马鞍皆以金箔贴就。
屏风前翘头案上,左设釉里红海涛龙纹玉壶春瓶,右置一面西洋镜,正中西洋白铜珐琅座钟的钟摆嗒嗒作响,恰应了“终生平静”的吉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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