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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友情
夜色深沉,御书房内却依旧灯火通明。皇帝放下手中关于江淮盐税的奏折,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看向坐在下首,姿态虽恭敬却不显拘谨的林与之。
"文山,"皇帝的声音带着熟稔,直接唤了他的表字,"江淮这摊烂账,你怎么看?"他随手将奏折推到他面前。
林与之接过,快速扫了几眼,指尖在"漕运损耗"几个字上轻轻一点:"账目做得漂亮,但漕船往来,盐引流转,必有痕迹可循。臣已派人盯着几个关键的漕运码头和盐引核验司。"他顿了顿,抬眼看向皇帝,眼神锐利,"陛下,此事恐怕不止是贪墨那么简单。其中关节运作,与当年那些人在军饷、粮草上做手脚的手段,如出一辙。"
他提到"当年",声音几不可察地低沉了一分。御书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皇帝的目光落在林与之脸上,仿佛透过这张俊美冷静的面孔,看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在血雨腥风后,被他亲自带进宫,沉默得不像个十岁孩子的外甥。林家满门忠烈,上一任宰相的父亲,执掌兵部的母亲,位列太尉的两位舅舅......一夜之间,尽数蒙难,凶手至今逍遥法外。那是他与文山心底共同的刺。
"朕知道。"皇帝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帝王的冷意与长辈的疼惜,"放手去查,有任何需要,直接来见朕。"他转移了话题,似是不想让沉痛的气氛蔓延,"许是年关将近,政务繁杂,近来总觉得烦闷。母后也总念叨宫里冷清,想找个可心人说说话。宗室里的那些丫头,要么过于跳脱,要么心思太重。"
林与之闻言,神色微动,收敛了方才谈及旧事的冷厉,接口道:"太后娘娘素来喜欢清静温婉的。礼部温侍郎的嫡长女温如许,性子柔顺,知书达理,且......刚经历退婚之事,在家中处境想必艰难。若能得太后娘娘庇护,于她而言,是恩典,也是出路。"
皇帝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温和的笑意:"你这孩子,倒是会替人着想。也罢,那温家姑娘朕亦有耳闻,是个好的。稍后朕便拟旨,召她入宫陪伴母后,全了她那份孝心,也绝了后顾之忧。"他特意强调了"后顾之忧"四字,意有所指。
"谢陛下。"林与之起身,郑重行了一礼。
"起来,"皇帝虚扶一下,语气温和,"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在朕心里,你与亲子无异。"
温府花厅内,气氛说不出的古怪。
柳侍郎领着儿子柳成上门,那柳三公子往日里何等张扬,此刻却像霜打的茄子,半边脸肿着,眼眶乌青,缩在他爹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
“温兄,温夫人,”柳侍郎拱手,脸上堆着极不自然的笑,声音都透着虚,“今日携犬子登门,实是……实是无颜以对啊!”
温侍郎与继室柳氏对视一眼,皆是不解。柳氏忙挤出笑:“柳侍郎何出此言?快请上坐。成哥儿这是……”
“莫提这孽障!”柳侍郎像是被蝎子蜇了,猛地打断,一把将躲闪的柳成拽到身前,“还不给你世伯、伯母跪下!”
柳成腿一软,“噗通”真就跪下了,带着哭腔:“世伯、伯母,小侄……小侄不是个东西!我配不上温大小姐!这婚事……这婚事就算了吧!求您们成全!”说着竟要磕头。
温侍郎惊得连忙虚扶:“贤侄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有话好说!”
柳氏脸上的笑快挂不住了:“柳侍郎,成哥儿,这……这是从何说起?年轻人谁没个行差踏错的时候?如许那孩子最是宽厚,断不会计较的……”
“不不不!”柳侍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语气斩钉截铁,甚至带着点惊恐,“是犬子无状,品行不端,顽劣不堪!绝非良配!万万配不上温大小姐这般品貌端方的闺秀!是我柳家高攀了!高攀了!”他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掏出一份礼单,几乎是塞到温侍郎手里,“区区薄礼,聊表歉意,万望温兄与夫人海涵!这婚约,务必解除!立刻解除!”
柳成在一旁猛点头,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补充:“对对对!解除!是我混账!我配不上!温大小姐值得更好的!您二位行行好,就答应了吧!”
温侍郎被他父子这近乎哀求的退婚架势弄懵了。柳氏更是气得脸色发青,手中帕子绞得死紧,强笑道:“柳侍郎言重了,这婚事是两家早就定下的,岂能因孩子一时糊涂就……”
“温夫人!”柳侍郎几乎要跳起来,声音都尖了,“您就莫要再挽留了!算我柳家求您了!这婚必须退!立刻退!文书我都带来了!”他忙不迭又掏出一纸退婚书,恨不得立刻画押盖章。
就在这拉扯纠缠,柳家父子苦苦哀求退婚,柳氏拼命挽留之际——
门外突然传来内侍尖细悠长的唱喏:“圣——旨——到——!温府上下,接——旨——!”
这一声如同惊雷,炸得满厅皆静。
温家上下慌忙设香案,跪倒在地。柳家父子也傻了眼,跪在一旁,心里七上八下。
当那明黄的绢帛展开,内侍清晰宣读皇太后懿旨,特召温家嫡长女如许入宫陪伴,并言明“尔之婚配,日后皆由尔自行主张,旁人不得干涉”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温如许捧着那卷沉甸甸的绢帛,指尖微微颤抖,恍如梦中。她看向面露狂喜、与有荣焉的父亲,又看向脸色铁青、却不得不强挤出笑容的继母,心中百感交集。
柳侍郎反应过来,更是后怕不已,擦着冷汗,暗道侥幸!原来温家女儿竟有这般造化!幸好退了婚,否则……他简直不敢想那位林大人的手段。
柳成更是缩了缩脖子,觉得身上的伤更疼了。
这道突如其来的圣旨,不仅彻底解了她的围,更如同一道护身金符,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底气与自由。
她知道,这背后,定是有人相助。
而那个人……她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明媚的姑娘,时桉是她吗?她为何有这通天的本事?
醉仙居的后厨此刻忙得热火朝天。因着即将承办永安城瞩目的诗会,长渊将准备茶点的重任全权交给了时桉。
“桉桉,”长渊眼中是毫无保留的信任,“这次诗会非同小可,来的都是城中顶尖的才子佳人,茶点务必要既精致可口,又不落俗套,有新意。此事交给你,我才放心。你心中可有什么想法?”
时桉感念他的信任,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她一边在脑海中飞快构思菜单,一边在厨房里穿梭指挥备料。就在这时,她注意到角落里一个身材高挑、动作异常利落却始终沉默寡言的姑娘。别人都叫她阿也。
几个帮厨的男子正围着阿也起哄:
“阿也,这桶水你来提!”
“就是,这盆面你端过去,我们可搬不动!”
他们嬉笑着,明显是将重活累活都推给她。
阿也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一声不吭。她弯腰提起那满满一桶水,额上瞬间沁出细密的汗珠,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可她却稳稳当当地走了过去,眼神里有一种被压抑着的、不服输的倔强。看得出,她天生力气就比常人大。
时桉看在眼里,心头莫名一软。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走了过去。
“这水我来提吧,”她声音温和,伸手便去接阿也手中的桶梁,“我这边和面正需要用水。”她语气自然,仿佛只是顺手为之,并非特意解围。
阿也明显愣了一下,抓着桶梁的手没有立刻松开,她抬眼看向时桉,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疑惑。那几个帮厨的男子见时桉过来,也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散开了。
“……谢谢时姑娘。”阿也这才松开手,声音很低,带着点沙哑。
“举手之劳。”时桉对她笑了笑,将水桶提到自己工作台旁边,一边开始舀水和面,一边状似随意地闲聊,“我看你力气不小,做事也麻利,怎么倒让他们支使得团团转?”
阿也沉默地站在一旁,双手有些不自在地绞着衣角,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吐出几个字:“力气大……不是什么好事。”
时桉揉面的手微微一顿,心里了然,不禁为这时代的偏见叹了口气。她转过头,目光真诚地看着阿也:“怎么会不是好事?力气大是天赋,意味着你能做更多事,能靠自己这双手站稳脚跟,养活自己。这比什么都强,有什么不好?”
阿也猛地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时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又不知从何说起。那双总是低垂着、带着隐忍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时桉的身影,并且亮起了一点微光。
时桉决定这次诗会的茶点要做些精巧的中式点心,比如层次分明的蛋黄酥、形似莲花的荷花酥,还有她之前琢磨出的嫩滑双皮奶。她将做法细细教给阿也,发现这姑娘不仅力气大,心思也灵巧,学得极快,一点就通,手上功夫更是扎实,揉面、包酥,做得有模有样。
“阿也,你很有天分。”时桉看着她手下渐渐成型的、花瓣层叠的荷花酥,由衷地赞叹。
阿也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依旧低着头,但声音比刚才轻快了些:“是时姑娘教得好。”
两人在烟火缭绕、香气弥漫的厨房里,一个耐心教,一个认真学,竟生出几分难得的默契与宁静。许是这氛围让人放松,阿也一边小心翼翼地给点心捏着造型,一边轻声打开了话匣子:
“时姑娘是好人,我说了……也不怕您笑话。”她声音很低,带着点自嘲,“我自小跟着家里长辈胡乱学过些拳脚,力气比旁人大些,性子也直。可我爹娘总说,姑娘家这样不像样子,会……会惹人闲话,嫁不出去的。所以他们不许我在外头显露,要我学着温柔些,沉默些。”
时桉听了,放下手中的活计,认真地看着她:“嫁人?阿也,女子活在世上,难道就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可走吗?你看这醉仙居里,靠着自己手艺吃饭的女子不在少数。我们有力气,有本事,能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何必非要依附着旁人,看人脸色过日子?自己活得痛快、坦荡,比什么都强。”
阿也彻底愣住了,这番话如同在她封闭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荡起层层涟漪。她从未听过这样的道理,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堵着,又热又胀。她看着时桉明亮而坚定的眼睛,半晌,才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时姑娘,今日听您一席话,阿也……明白了。”她将这份知遇之情和暖心的话语,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时桉不知道,她此刻播下的一颗名为“自尊与独立”的种子,已在阿也心中悄然扎根,只待日后长成庇荫的乔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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