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渊

　　张伟意识到这个宇宙不对劲的时候，正抱着笑笑玩耍，笑笑忽然指着张伟的头发。
　　“爸爸爸爸，你头上有白色的头发。”
　　张伟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在那个最原始的宇宙，他五十多岁才开始有白头发，七十多岁的时候头发还没全白。
　　发现白头发的时候是张伟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之后，他正在镜子前欣赏自己保养得当的脸，突然看到了头上几根白头发，他起初只是愣了几秒，但是下一刻，他看到了自己眼角的静态纹，再仔观察了一下自己，发现皮肤状态比前段时间明显松弛了不少。
　　次日，张伟就去了自己的私人诊所，坐了一个全面的检查，私人医生看着张伟的报告单觉得很不可思议。
　　“怎么了？”
　　“张总，这很奇怪，您的身体机能在很短的时间内，以极快的速度出现了衰老的迹象，现在的骨龄和皮肤状态，以及心肺功能都出现衰减，肺部，还出现感染。”
　　张伟把报告拿了过来，报告上显示身体年龄已经到了61岁了。张伟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这种状况，他甚至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孟希的怀表导致出现这样的状况，甚至，他怀疑自己的怀表出现了bug，会让他回到最初七十多岁的状态。
　　张伟第一次感觉到恐慌与焦虑，直到某个晚上陪笑笑玩的时候，笑笑拿着两个长得一样的娃娃。
　　“爸爸，我不喜欢两个一样的娃娃。”
　　“为什么？”张伟对笑笑的时候笑容可掬。
　　“因为，因为他们不能在一起，这个大的会把这个小的吃掉，”笑笑拿着两个娃娃，开始追赶着玩了起来。
　　“大的会把小的吃掉？”
　　张伟愣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身体的所有反应都在走向衰老，应该是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宇宙，回到了那个他本来应该住在山洞里，已经73岁的石宇天。现在的状况应该是原始的自己正在慢慢地吞噬自己，他不能被七十几岁的自己杀掉，张伟拿出怀表，只要轻轻一转，他就会创造一个新的宇宙，但是在转动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想到。
　　“如果石宇天死了，我永远都不会成为他了，会不会变得很有趣？”
　　张伟笑了，他不仅要占据主动，而且，他要让孟希看看，他怎么轻而易举地毁掉她。
　　汉溪山是山城与巫山交界处的一座荒山，在最初的那个宇宙，石宇天一直在潜逃，逃到了汉溪山，为了不被发现，一直躲在山上，靠野果子，菜叶子为生，瘦骨嶙峋地活到了七十多岁，染上了肺病，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发现了怀表了妙用，从此化作张伟过上了人上人的生活，而最原始的躯体依然留在汉溪山，等待死亡的来临。
　　张伟找到了那座大山，那座在他记忆里就像是上辈子的大山，他找到了那个让他暗无天日的山洞，山洞里堆满了野果子，动物的腐尸，张伟闻着熟悉的气味，内心充满了厌恶，张伟走了进去，看见了坐在阴暗处的自己，也就是七十多岁的石宇天，石宇天抬头看着自己，满脸的褶子，头发已经很长了，乱七八糟地散落着，胡子有长有短，嘴角一圈扯胡子都红了，身上还散发出臭味，他咧着嘴巴，露出满嘴黑黄的烂牙。
　　“你自己过着人上人的生活，现在终于想起我来了。快，带我离开这里。”
　　张伟没有说话，石宇天看着张伟，毕竟那是年轻的自己，他心里想什么石宇天完全知道，石宇天眼神变了。
　　“你不是来带我走的？”
　　张伟看着年老的自己，哀叹了一声。
　　“老了，是真的老了。”
　　石宇天看着张伟的身体，有些贪婪。
　　“真好，年轻真好。”
　　“谭见闻还有一个女儿。”
　　石宇天露出阴鸷的笑。
　　“果然是真的。”
　　“她现在找上我了，但她并不知道我就是你。”
　　“杀了她。”
　　石宇天下垂的眼睛露出阴狠。
　　“我会的，只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石宇天伸出手，张伟点了一根雪茄塞进石宇天的嘴里，石宇天用力地吸了几口，露出满嘴的烂牙，笑了，吸完一根雪茄之后，满足地闭上了眼睛。张伟拿起了一根绳子。
　　石洞外风大了起来，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只听见石洞里石宇天急促的喘气声，慢慢地，喘气声消失了。片刻，张伟走了出来，看看自己的皮肤，神奇般地变紧致了，张伟满意地笑了，然后拨动了怀表，回到了一天之前，这样石宇天死了，而张伟却没有出城的任何记录。
　　沈确收到孟希的信息之后万分激动，第二天一早就等在了孟希家楼下。孟希和徐俊逸一起带着小星星出门，看见沈确，孟希冲着沈确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沈确在旁边等着。
　　“俊逸，你去送星星吧，我遇见了熟人。”
　　徐俊逸也看见了沈确，向她点了点头，带着小星星离开了。待徐俊逸走远，沈确才着急地发问。
　　“孟希，你昨晚给我发的信息是什么意思？石宇天在汉溪山？你怎么知道他在汉溪山？”
　　孟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想解释了。
　　“沈警官，如果你信我的话，可以带人去汉溪山，我也去。”
　　“你又不说你是怎么知道的，证据也没有，我为什么要信你。”
　　孟希看着沈确：“那你上次去找我又是为何？”
　　沈确被怼，憋了片刻才说出一句。
　　“你不上班？”
　　“请假了。”
　　“走，车在小区外面。”
　　小区外面停着一辆车，张良和胡一轩已经在车里候着了。沈确和孟希坐上了后座。
　　到汉溪山要三个小时车程，孟希一路上也很担忧，一方面，她信任自己，那个宇宙里的孟希说石宇天在汉溪山，那他肯定就在汉溪山，而另一方面，她心里在打鼓，如果找不到该怎么向沈确交代呢？孟希一路上都神经紧绷，没有说话，沈确也没说话，反而是张良和胡一轩一路说个不停。
　　“苏梅和程奎的凶手没找到，要是能找到石宇天，我们也算是立功了。”
　　“你怎么能保证是真的石宇天？”
　　“这么远，这么偏，这么人烟稀少的地方，找了这么多年没找到，躲在那里确实很难找到，我觉得是。”
　　“人都七十多岁了，我觉得早就死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便死了，也算是给当年一个交代吧。”
　　“没错。老大，你说对吧？”
　　胡一轩坐在副驾，回头冲着沈确问道。
　　“石宇天是老案组的事情，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抓到杀害苏梅和程奎的凶手。”
　　“啊？那老大，那我们去汉溪山为什么不跟老案组人说呢？”
　　“就你话多。”
　　胡一轩讪笑着回了头。
　　孟希听到程奎的名字。
　　“程奎的案子还没进展么？”
　　沈确摇头：“还在查。”
　　孟希想到了张伟：“或许……”
　　沈确盯着孟希，孟希咽下了接下去的话。
　　“或许什么？”沈确不死心，她总觉得孟希知道些什么。
　　“没什么。”
　　“孟希，你能告诉我，你和程奎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你老吊我的胃口，也是蛮气人的。”
　　孟希沉默了良久。
　　“对不起啊沈警官，有些事情，需要等我弄清楚了之后才能告诉你。”
　　“……”
　　沈确不知道孟希在卖什么关子。
　　“到底什么事情，我可以帮你一起弄清楚的，程奎算是你的朋友吧，他才二十来岁，他妈妈每天都在刑警大队的门口等着，在等着我们抓到凶手。你也有孩子，你应该理解一个做妈妈的心情，孟希，你把你知道告诉我好不好？”
　　沈确的姿态已经放得很低了，孟希想了一下。
　　“沈警官，你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很多事情我自己都没法解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这个世界不是你我眼睛所看到的世界，我需要一点一点去探索，只有当我自己看清了，我才能告诉你真相。”
　　“好吧，希望你早日找到你需要的真相。如果需要我，随时都在。”
　　沈确有些沮丧。
　　“谢谢，也谢谢你今天愿意带我过来。”
　　快到汉溪山的时候，孟希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边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她
　　她意识到时空发生了变化，赶紧看自己的手臂，透明感已经消失不见了，看来，这个世界不再有两个自己了。她又看了看周围，自己依旧在车里，身边坐的是沈确，她的衣服发生了变化，开车的是张良，但副驾的胡一轩变成了另一个男的（尹鑫）。孟希拿出自己的怀表，发现6点钟的指针已经亮了。
　　孟希隐约感觉到不安，时空变了，说明张伟用过了怀表。
　　“难道他每用一次怀表，我这边的指针就会被点亮？还是说改变了某些事情，指针才会被点亮？”孟希心里暗暗地思忖着，孟希又想起程奎死了之后，她看见5点钟的指针也是被点亮了，如果张伟每用一次怀表，自己的怀表就会点亮的话，程奎的死与张伟那就脱不了干系，这也能解释得通警察找不到任何线索的原因了。
　　“可是全部被点亮之后会发生什么呢？”孟希暗暗思忖着。
　　“怎么了？”沈确发现孟希的神情有些奇怪。
　　“没事。”孟希知道张伟动了怀表，只是，他是什么原因动了怀表呢？是又做了什么事情吗？
　　终于到了汉溪山脚下，几人一下车便看见山脚下闹哄哄的。
　　张良走了过去。
　　“怎么了这是？”
　　“山上发现死人了，是个老人。村里的人去山上找狗发现的。”一个村民说道。
　　孟希心里一紧，沈确也看了一眼孟希。
　　沈确拿出自己的证件。
　　“我们是市刑警队的，死者在哪里，带我们过去。”
　　一个男的站了出来。
　　“我带你们去，我是下和村的村委书记，死者在山上。”
　　村委书记带着几人往山上走，这是一座荒山，山上长满了树木和杂草，村委书记带着沈确他们往山上走，一边走一边介绍。
　　“这座山是属于我们村里的，改革开放之后，人们都愿意出去打工，没有人愿意承包了，所以就荒了，谁能想到，有人住在山上，看那洞里的东西，估计是住了得几十年。”
　　沈确和孟希走得很快，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就到了案发现场，案发现场已经被围了起来，也有少许村民过来看热闹。
　　“这山里还是头一次这么热闹，”村委书记吐槽。
　　沈确走了进去，孟希也赶紧跟了进去，进到山洞后，孟希首先看到的是一具形容枯槁的尸体，脖子上挂着一根细绳，孟希想上前扒拉他的毛发确定是不是石宇天，被沈确拦住了。
　　“孟希，不要破坏现场证据，等证物科拍照。尹鑫，给胡一轩打个电话，要他们赶紧过来。”
　　孟希退了出来，跟在沈确旁边，认真地观察石洞里的一切，石洞狭长逼仄，石洞里铺了一块木板，木板上铺着几床破旧的棉被，看样子是捡来的，床旁边有个木板子，木板子上面堆满了杂物，还有一些发臭的残羹剩饭。
　　派出所的人拿着相机在旁边拍摄证据，所有证据都被装了起来。尸体的头发被拨弄开，拍了照，孟希终于能凑过去看了，惨白的面容，眼睛紧闭，皮肤上都是褶子。
　　沈确问：“是他？”
　　孟希摇摇头：“不知道。”
　　孟希的确不知道，她现在思绪很乱，虽然对石宇天的模样记得清清楚楚，虽然也曾模拟地推测出他老了之后的样子，可见到真实的样子，孟希也不知道，她有点恍惚，不知道自己的推测到底是真是假。
　　离开的时候，沈确将孟希叫到一边，她实在搞不清楚孟希在做什么：“为什么说石宇天在这里？”
　　孟希只是摇摇头，喃喃自语：“你不会明白的。”
　　孟希感到有些难过，她跑了出去，一直往山下跑，越跑越快，天空中下起了濛濛细雨，孟希的头发上被细小的雨珠包裹成一片银色。
　　孟希明确知道，是张伟动了怀表，是张伟杀了石宇天，也是张伟杀了程奎，所以她的怀表才会被点亮。
　　可张伟到底是谁？为什么自己却说他是石天宇？孟希此刻就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感到无比的绝望。
　　“爸爸，妈妈，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回去的路上，孟希坐在车里一路无言。
　　刑警大队办公室。法医宋诗雅汇报死者情况。
　　“死者的脖子上有一根断裂的绳子，脖子上有明显勒痕，石洞墙上有根粗壮的铁钉，呈现弯曲状，上面还有细线，根据死者脖子上绳子断裂的痕迹，推测死者是上吊自杀。死亡时间是早上七点左右，另外，死者有严重的肺病，年龄约在七十岁左右，身体各项机能也严重退化。”
　　沈确看着尸检报告，陷入了迷茫。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他？
　　等了好几天，沈确终于等到了化验科的报告，拿到报告的那一刻她惊呆了，报告显示死者的DNA与当时沈立伟与石宇天在巷子里扭打之时，沈立伟指甲缝里找到的石宇天的皮肤组织一样。
　　沈确像发了疯一样跑去找孟希。孟希接到沈确电话的时候，正站在公司的天台上，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地街景，一股悲凉席卷了自己。
　　沈确看到孟希的时候，无比激动。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是石宇天？你怎么知道的？”
　　听到沈确的怒吼，孟希只觉得很无力：“你不甘心他就这样死了对吗？我也一样……”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他不能死的，他还没有受到惩罚，怎么能死呢？”
　　听到沈确的呢喃，孟希的眼神陷入无尽的空洞。
　　“沈警官，上次我问你，如果张伟是石宇天的话你信不信，你现在更加不会相信了是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沈确一头雾水。
　　孟希苦笑：“是啊，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只是一桩老案而已，凶手已死，对于警方来说九五年那件案子已经结了。沈警官，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石宇天在那里的，已经不重要了。”
　　孟希没有办法说清楚事情的原委，余下的路，只能她自己走了。
　　“孟希……”
　　“对不起，我无法给你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你还是赶快调查那几个死者都是怎么死的吧。”虽然孟希知道沈确肯定调查不出什么来，但她能说的也只有这句话，孟希说完，转身离开，留下沮丧茫然的沈确。
　　进入汉溪山要经过汉溪村，附近能查的监控都查了，村口在几年前就装了摄像头，并没有查到任何可疑的人，进入村里的人也问询了，石宇天死亡当天并没有任何可疑的人进村。沈确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石宇天能在山里活这么久，为什么要自杀？难道是肺病？难道是孤独？可这么多年他就熬过来了……为什么是上吊？
　　她又想起苏梅和程奎，为什么监控设备都没有拍到任何可疑的画面？
　　接连好几天都郁郁寡欢，周铮实在看不下去了，把沈确叫了过去，语重心长地劝解她。
　　“不甘心也得甘心，死了就是死了，你也该放下执念了。你爸爸，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沈确抽空去了一趟父亲沈立伟的墓前，她每次感到无助的时候就会去找他聊聊天。顺便和父亲梳理一下案情。
　　沈确在墓碑前道了一点白酒，放了几个水果，然后坐在旁边，打开了手机的录音。
　　“今天是2024年7月24日，爸，石宇天死了……他自杀了，”沈确面露苦涩：“对不起啊，我没能亲自把他找出来，师傅劝我放下，可我很不甘心，我不甘心他就这么死了……”沈确的眼眶有些发红，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爸，我看了你的笔记，知道你当年追他也追得辛苦，但有些东西我看不大懂，你要是有空的话，晚上可以来我梦里跟我聊一聊。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破案非常不顺，苏梅，程奎死得很蹊跷，到现在都没给他们家人交代，爸爸，如果你在的话，一定能破案的……”
　　沈确又倒了一些白酒：“对了，我认识了一个人，她叫孟希，九五惨案的那个幸存者，你救过她，你还记得吗？她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似乎藏了很多秘密，但她，对我不是很信任。”
　　孟希坐在办公室，拿着一个小方镜子对着不同方向照来照去，没有任何反应。孟希又拿出怀表轻轻地拧了一点，手上的方镜子变成了圆镜子。
　　刑警大队老案组，一个办公桌上放着九五惨案的结案报告，边上还放着石宇天死亡现场的照片，其中一张照片拍的是石宇天的手，照片上手的旁边忽然缓缓地浮现出一点东西。
　　孟希拿着圆镜子对着各个方向寻找，镜子依然没有反应。孟希又拿着怀表轻轻地转了一下，圆镜子变成了一个化妆镜，孟希穿的衣服也变了。
　　大学实验楼的背侧靠着墙，平时很少人去那里。一对情侣正躲在后面亲嘴，女生脚动了一下，踩到了枯叶里的东西，用脚拨了一下，拨出来一个仪表盘，上面还有些血迹，女生刚要捡起来看，被男生制止了。
　　孟希拿着化妆镜继续在镜子里找另一个宇宙的自己，依然没有找到，孟希不甘心，再次拧动了怀表的发条。这次，她拿的是一个吃饭的勺子。
　　苏梅家里，苏梅的妈妈还陷在悲伤中，拿着手机反复地看着微信与苏梅的对话框，一条条地听着苏梅给自己发的语音，网上翻的时候，苏梅发的又撤销的背影居然出现了，苏梅妈妈一脸震惊，着急忙慌地将照片保存了下来。
　　张伟在办公室，看着周围发生细微的变化，面色阴沉。
　　孟希拿着勺子找了好久，依然没有找到那个孟希，她放弃了，想起徐俊逸说的或许存在时空裂缝，导致两个宇宙有个交错也不一定，孟希开始在网上搜索宇宙重叠的关键词，孟希找着找着又想到了程奎，如果程奎在，或许能帮自己找到一些线索。程奎是张伟杀的话，张伟为什么要杀他呢？是因为发现了自己吗？还是测试怀表的时候被他发现了？
　　各种问题一直在孟希的脑海里盘旋着，而最令孟希想要探究的是：张伟他到底是谁？为什么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说他是石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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