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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宁镇(五)
宁为雪坐在门槛上,朝院外望去。他手里捧着水杯,偶尔抬起,鸟团一样啄着水面。
村正家的门槛比寻常村户要高,凡人认为,门槛越高,身份越尊贵。
所以有地位之人,大多都会在门槛上下功夫。
对宁为雪而言,门槛高一点,刚刚好适合他坐在上边。尤其是在冬天,缩腿,手搭在膝盖上,捧起一杯热乎乎的水,舒服得只想发呆。
“恩公,需要再添点水吗?”姑娘提着水壶,轻声细语道。
“水是有点冷了。”他回过神,捧起杯子,“谢谢。”
姑娘添完水,犹豫了一下,忧心忡忡问,“那位恩公……那么久还没回来,应该没事吧?”
问完,却迟迟等不到答复,她紧张地觑向眼前人。
眼前人救了她一命,但她在面对他时,畏惧、敬重,占大多数——也许是因为他模样显得太冷漠,也或许是因为他白得如月如辉,与周遭沾了灰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半晌,姑娘才听见很轻的一声。
“相信他吧。”
日向西斜,天边划过一道光痕,有剑掠来。
村落骤然安静,所有人都抬头看着那道剑光,直到剑光落在村正院中。
宁为雪抬头,一怔,“……嗯?你哪拐的人?”
裴情之抓着领子,把一满脸不忿的青衣少女丢到宁为雪面前。
他说,“万宁镇遇到的。”
宁为雪瞟了一眼她背上的弓,噢一声,认出了这是万宁镇放冷箭的那位,他道,“师兄,你过来一下。”
“嗯?”
“有要紧的事。”宁为雪道。
裴情之停在他面前,漆黑的目光垂下,宁为雪伸长手,抓住他的袖子,站了起来。
“……”
宁为雪一本正经道,“腿软了,感谢裴师兄伸出援手。”
裴情之沉默,宁为雪朝他微笑。蓦然,裴情之俯身,宁为雪还没反应过来,后腰下边,被轻轻一拂。
“脏了。”裴情之说。
宁为雪:……
好像被当小孩了。
村正拄着拐,从屋中出来,和院中的青衣少女对上目光,神色微变。
裴情之随手掐诀,把少女身上的禁言咒解了。青衣少女登时骂出声,“一群畜生。”
宁为雪抬眉,道,“你昨晚朝我们射箭,我们也还未说什么。”
“你也不是好东西!”她咒骂道,“你们狼狈为奸。”
“我们无冤无仇吧。”宁为雪看看裴情之,“你惹她了?”
裴情之道,“我有分寸。”
裴情之口中的分寸,大抵是真的分寸,宁为雪看向村长,“所以是你惹她了。”
村正嘴唇动了动,“真丫头……你是叶家的真丫头。”
青衣少女怒目瞪他,“呸!”
有许多循着剑光而来的村民围在院外,交头接耳。
“那是叶真真……?”
“她不是三年前就被送到花轿上了吗?”
……
“我没死,你很失望吧。”叶真真冷笑一声,
村正叹了一口气,“你还怨老朽吗……实在是无奈之举啊,况且村民也没有亏待你,该给的银两也给够了。这桩交易,都说好了。”
“说好了?当年我无父无母,你们只与我那赌鬼舅舅通气,钱,我一分没用到!这如何算两清!”
宁为雪小声嘀咕,“吃绝户啊。”
却忍不住看向身旁的裴情之。他知道孤子的生活有多遭难。
在跟着裴情之的那段时间,他就知道了。
他见过裴情之被邻居小孩丢石头,一块块石头砸在他白净的脸颊、身上,留下淤青,他们围着他编童谣,裴家有个外室子,母亲死了爹也不爱,可怜的像个野狗。偶尔把裴情之寻回来的吃食抢过来,踩在地上,一群小孩哈哈大笑,在众人四散后,裴情之不言不语地空手回了家。
他见过裴情之的门栏被人丢臭鸡蛋,烂菜叶子,有小孩驱着狗来门栏前排泄,裴情之面无表情地自己上手清理,但清理好没几天,又会再次遭遇同样的恶意。
他见过裴情之孤零零坐在夜晚的庭阶上,抱着膝盖,对着一轮圆月,面无表情,只是维持着那个动作,直至月亮照亮他的双眼,让他的双眼,现出若隐若现的光亮,像是落泪。但宁为雪看得清,他没有落泪,从始至终都平静非常。
宁为雪见过,见过很多很多次,幼小最是容易引来无所限制的恶意,因为谁都能踹一脚,欺负他发泄情绪的成本太低了,低到能成为一件利于自己身心都好事。
他抿起唇,无缘无故轻唤一声,“师兄。”
“嗯?”裴情之侧目。
宁为雪却不知自己能说些什么。
于是他小声说,“你怎么把她逮回来了。”
裴情之说,“万宁镇魔气已散,昨天晚上遇到的魔物早已离开,只找到她,所以就带回来了。”
村正道,“真丫头,你应该理解我们一下……你要怪,只能怪万宁镇的那位。”
叶真真听罢整个人开始发抖,“她从来就没有要求你们做这种事!杀人的事从始至终都是你们自作主张。”
“那就是一个妖魔!”村正喃喃,“当年又不是没派人去看过,每次送上新娘的时候,万宁镇都会有唱戏声,漫天都是恶鬼,当年梅村人怎么死的,你要我们村子步后尘吗……”
叶真真怒极,抽出身后的弓,拉弓对准村正,“你别给她泼脏水!送到她那里的人,她全都放走了,选择回来的,全都被你们杀了!你们有什么资格说她……”
“她明明、她明明都把她们放走了!你们却杀了她们,还要把尸体丢回万宁镇……这不是她的问题!是你们!你们这些禽兽!献祭我们图自己的安心!”
她越说抖得越厉害,弓已拉满,射出一把箭,村正向后一跌,裴情之的剑,横在村正面前,箭断成两截,掉在地上。
旁观的村民安静片刻,爆发出一阵议论声。
“这回来的真是真丫头吗?”
“莫不是已经成了伥鬼回来复仇了……”
“枉我们以前对她那么照顾……”
……
叶真真再度拉起弓,扫向院外众人,忍无可忍道,“你们是不是当我忘记了,当初我父母死后你们是怎么对我的。”
村民此起彼伏地后缩。
裴情之轻飘飘瞟他们一眼,收剑回鞘,一阵剑鸣,在场所有人都噤声。
跌坐在门槛上的村正,摸着自己胸口,大口大口喘气,半晌,他断断续续道,“仙师……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裴情之说,“万宁镇的妖魔并不害人,你们不需担心。”
“你让我们怎么相信……”
宁为雪凉凉道,“厉害,守一剑宗大师兄的话你也不信。”
村正沉默半晌,“要是出事如何是好。”
“他现在离开,你立马就能出事。”宁为雪点了点裴情之,还有胸膛起伏、怒极的叶真真。
村正垂头丧气,“你们想要怎么样。”
“我会在这里守一夜,如若没出事,这损阴德的事,以后别干了。”裴情之顿了一下,“不止你,包括其他村。”
…
村长请家中小辈带着三人,去他院落后边,空下来的茅屋。
茅屋的茅顶露了一半,屋中满是尘灰,地上甚至长出了些许杂草。
“这……村落贫苦,只有这种住宿条件了。”
小辈怯怯道,没有人应他,他也不再说话,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门一关上,裴情之转头看向叶真真。她熟练从桌子下翻出磨刀石,从身上掏出小刀,磨刀霍霍。
“你很熟悉这里啊?”宁为雪挑眉。“以前是你家?”
“关你什么事。”叶真真朝他龇牙。
“关心你。”宁为雪说,“磨刀干什么。”
叶真真说,“找机会把你们都杀了。”
裴情之面无表情抽出剑,直直抵到她颊边,“谨言慎行。”
叶真真甩给他一个白眼,“畜生!给你们能的!”
宁为雪郁闷道,“师兄,你真没对她做什么吗?”
“绑她了。”裴情之说。
“你们不就是和这群贱人一伙的吗,不是他们请你去除魔的吗?”
宁为雪说,“别骂人。”
叶真真狐疑地扭头看去,“那为什么绑我?”
“问情况。”裴情之道,“万宁镇,是怎么回事。”
“不就是你看见的那样?”
“你维护的那位、万宁镇的前因后果。”
叶真真扭回头,噌、噌,她沉默着,重新磨起刀,屋顶漏风,风声时而灌入,吹得坐在炕上的宁为雪搓了搓手。
裴情之站起身,挥袖用灵力挡在屋顶上。
从间隙漏出的天光,渐渐暗下,冬日的白日短,天晚的也早。宁为雪左右看看,从袖里乾坤掏出烛台。
“宁师弟装备齐全……”
宁为雪微微抬头,“这是未雨绸缪。”
磨刀声,终于停下。叶真真背着他们二人,轻轻道,“不管怎么样,她是好人。”
“我和她认识了三年……我看着的,每个人,她都送到镇口,她劝她们别回村里,还给了一笔钱……那些村民都疯了,和他们解释,他们也不信,他们只相信自己。”
“但是,她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叶真真说话接近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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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阅读,第一次写这样的文,节奏/情绪有问题可以偷偷告诉我TT,很抱歉!
没赶上凌晨所以现在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