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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温
阿宁没有说话。
夜晚的山林静悄悄的,只有夜鸮不时的啼叫,张小渝坐在草地上,慢慢地越来越清醒。她回想起自己的人生,想起爹娘,想起顺子,想起那片从记事起就耕作不休的土地,那一切都变得好遥远,只剩这双手还残留着那段生活的痕迹。如今自己抛下了一切,去追寻的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疲于奔命的,东躲西藏的,无名无分的……为了自由。自由在起初使她热血沸腾、头晕目眩,到了现在,她已经慢慢了解了自由的代价。选择了自己想选择的人,自己最终的结局,会不会也是像沈红珠那样的自取灭亡?至少,在灭亡之前,也让自己得到一些吧,哪怕是虚假的、短暂的……
“映真……”
阿宁睁开眼,看向张小渝。
张小渝却没有看他,抱着双膝,痴迷般看着眼前的草地。像是自言自语一样:“找回过去之后,你会忘了我吗?”
“不会。”
听到回复,张小渝转头看他:“你还会来看我吗?”
一阵沉默。
张小渝又把头转回去:“你可以教我写字吗?”
“可以。”
“我想写我的名字,”张小渝还是低头看着草,“我出生的时候河里涨大水,好多鱼都跳起来,算命先生说这是吉兆,说我能给家里带来好运,爹就取了这个名字,小鱼。但是勿忧姑娘那天说,她不知道我的名字怎样写,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变,我不知道她改成了什么,但总觉得比以前那个好……”
“小小的改变?她怎么知道她改变了你名字的写法?”阿宁细细思忖,忽然又说:“是不是这个字,渝?”说着他拉过张小渝的手,在她的手心写下这个“渝”字。
“这个字就是改变的意思,小渝,小小的改变。不是她做了改变,而是你的名字的意思。”
张小渝愣愣地看着阿宁在掌中写字,不知道说什么。
“但是,”阿宁皱眉,“这个字不是一个好字……她怎么会写你的名字?”
“我们去找她的妹妹,她帮我们说一声。陆大人不是也说,没有她的允许,谁也见不到她吗?我们有了她姐姐的亲笔信,她一定会见你。”张小渝说着,心情复杂地看着阿宁的表情,但阿宁的脸光明磊落,果然是完全忘记了。
“就这个字吧,我离开了家,也没有办法带给他们好运了,我愿意改变。还有顺子的名字,爹的名字,你的名字,我都想学。”
阿宁突然笑了:“你觉得‘映真’像一个真名?”
张小渝撇撇嘴,阿宁忽然想起来:“那天,在沈宅,你好像叫了我一声,不是‘大力’,也不是‘映真’,你叫我什么?”
张小渝忽然羞红了脸:“没什么,乱叫的。”
“是吗?”阿宁还是笑,“我觉得还挺好听的,像个人名。”
“还是叫你映真吧。”张小渝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教了一会字,张小渝还是写不好,手粗笨得像是新长出来的,急得她一头汗。阿宁握住她的手,教她拿好木棍,在草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下“张小渝”。
“你的手好冰,你不难受么?”
阿宁松开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说道:“我不知道。我对冷的热的东西都判断不出来。你帮我看看别的地方是不是也很冰?”
“这怎么看!”张小渝急得都快站起来了。
“我没有感觉,”阿宁一脸无辜,“你就帮我看一下……”说着挽起了手臂。
张小渝看得挪不开眼。她伸出了手指,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似的,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很紧张,没有看见阿宁看着她的笑眼。
手腕很结实,但也是一样的冰凉。
沿着手臂慢慢向上探去,冰冷的,细腻光滑的触感让她不禁心里有些毛毛的,她转过脸去不看他,仔细地寻找他身体的温度。
一直摸到结实的上臂,都是冷的。
张小渝摇摇头。
阿宁眼神黯淡下来,垂下眼帘,抬手慢慢解开了前襟。张小渝吓得慌忙捂住眼睛连连后退,却还是忍不住从指缝里偷偷看一眼。她看见阿宁神情落寞,双手扯开衣领,露出大片莹白的肌肉,似乎叹了口气似的轻轻说:“拜托了。”
“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个?”张小渝忍不住问。
阿宁的回答很好笑:“我想知道我是不是死了。”但是张小渝没有笑,她还是捂着眼睛,离他远远的,但是她也不感到害怕。
“勿忧说,有传闻我已经死了,她又说我中毒了,也许这是一种能让死人短暂复生的奇毒,也许我真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所以我记不起前世的事。你看我没有一点活人的温度,不是吗?”阿宁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表情越发哀伤。
张小渝道:“可是她亲眼见过你,还给你把脉,一个大夫难道还判断不出人的死活?”
“这世上有很多离奇的事,她也未必懂。小渝,如果我是一个死人,你会害怕吗?”
“不会,要是所有的鬼都像你一样好看,我才不怕鬼。”
阿宁被她的话逗笑了,松开了扯着衣襟的手。
“你别胡思乱想了,你怎么会死,你的那套根本就说不通。”张小渝气呼呼的,放下捂住眼睛的手,慢慢又爬回原来的位置。
“再睡会吧。”张小渝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阿宁理好衣服,点点头,沉沉睡去了。
次日清晨二人便继续出发。这座山不算高,山脚下是一座小城,叫志开。这座城不知为何挂着不少白布,在风中缓缓飘荡,看着颇有些阴森。但是两人管不了这么多,进入城里,先好好吃了一顿,又买了些干粮。阿宁玉树临风的形象在这座小城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张小渝跟在他身后,总觉得有些抬不起头。
在街上走着,突然从旁边的小巷子里冲出一个青年,眼疾手快地抢走了张小渝装着干粮的包袱,身手之快,连阿宁都没有反应过来。张小渝还没来得及大叫,人群中忽然跳出一个黑衣男子,迅速追了上去。
阿宁不敢留下小渝一个人,只能和她在原地等着,路上的行人像是无动于衷。
没过一会儿,黑衣男子笑着拎回了张小渝的包袱,隔空扔给她:“姑娘!看看少了什么东西没。”那豪情,一个十足的义士。
张小渝赶紧打开看了一眼,笑着感谢他:“谢谢这位大哥,都不少。”她抬头看了一眼阿宁,阿宁却警惕地看着他。
“你们俩不是本地人吧?来这穷乡僻壤有何贵干?我钱锦良向来喜好结交四海之友,最爱行侠仗义,二位不妨说说,我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黑衣男子抱着双臂,慢慢向他们走来。
“这世道确实不太平啊。”阿宁开口道。
“是啊,李大人一走,我们老百姓更没有保护伞了。”钱锦良有些悲伤地说着,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张小渝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是一家茶馆。但是她又绕回这个男子的话题:“李大人……是说李忠明大人吗?”
钱锦良点点头:“李大人可是我们志开人士,官至翰林院编修,是志开有史以来地位最高的人,他走了,我们全城一直在悼念他。”
张小渝不知为何对李忠明很感兴趣,从盘县的人,到陆元生,现在又到了李大人的故乡,这个人似乎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她抬脚向茶馆走去,看着钱锦良道:“关于李大人的事,能告诉我一些吗?他是怎么死的?”
钱锦良点点头,三个人一起坐到了茶馆里。
“还春,上一壶好茶。”
“要我说,只要是有良心的人都不该任由那个刺客逍遥法外!李大人是一位正直的好官,不论哪里的百姓,只要在他的治下,都对他交口称赞。他两袖清风,从来都不会被当地的豪绅贵族收买,也许也正因这一点,他也被很多人记恨着吧。李大人一定是死于这些衣冠禽兽之手。
“去年腊月,皇宫开了一场盛大的宴会,招待所有四品以上的官员。咱们在边疆打了胜仗,皇上龙颜大悦,当场赏赐了许多的财宝。散场之后,李大人带着宝物回家,在漆黑的街道上,被人一剑刺穿了心脏,随行的仆从也全都死于非命,只不过那个歹人分文未取,消失在了黑夜里。这事引发了京城乃至全国百姓的愤怒,纷纷要求朝廷捉拿罪犯,这件轰动全国的大事还是宰相秦昭胤禛亲自调查,抓住了两个犯人赵大、田二,已经斩首,但是这两个是实实在在的农民,根本不会有那么强的武艺,错杀无辜,又不许旁人议论,终究还是难平天下之愤。”
钱锦良突然压低了声音凑近他们:“听说秦相有些问题,李大人的事恐怕跟他脱不了干系,民间都传闻这些年秦相暗中除掉了很多异己。李大人遇害虽然明面上与秦相无关,但是三人成虎,也有许多人开始秘密调查他。这事可不能乱说,议论朝廷命官,被抓住了要掉脑袋的。”
张小渝点点头:“钱大哥你懂得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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