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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花筒
青石馆其实并没有从外面看起来那么庞大。
说白了,它只是一个被放逐退隐许久的老国师存储整理自己手稿的小居所,后人学生将此处作为纪念留存,许许多多对过往旧事有过一些了解的人们,他们都并不想这一隅的安静被打扰。
可是总会有一些有心之人会过来探寻过往,破坏旧迹。
黎究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摸着墙壁靠边走,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青石馆内的许多建筑却已经蒙上了一层阴影。植物和花枝众多,在夜色将近的时刻横空生出许多张牙舞爪的虚影来,更是平添几分萧瑟之意。
俞翊刚从那道窄缝里挤进门里来,打眼一见就是黎究小小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青石馆众多的遮盖阴影之中,仿佛走进了什么不可惊扰的庞然巨物中一般。
他心下一惊,没忍住,师妹的名字就脱口而出:
“黎究!”
黎究疑惑回头。
这个大傻子师兄,这么高音调喊人,声音空空荡荡回应在寂静冷清的外院小路上更显得吓人了好不好!
想起刚刚在门外的对话,她有些赌气地停下了脚步,等着步调慢得离奇的俞翊赶上她。
结果黎究还没等着俞翊赶上来的时候翻他一个大白眼,却先被她的便宜师兄狠狠在脑门上敲了一记。
黎究捂着头扁嘴。
真是让人不爽!
俞翊刚刚自己还落在后面大嗓门,这会却又开始小心翼翼了,他从后面放轻脚步,拉住黎究的衣摆,有些不满的低声说:“一个人先跑那么快干嘛?万一从里面窜出来个未知的危险人物或者什么奇怪玩意来,把你一下子薅跑了怎么办?”
黎究就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的小师兄一通瞎胡扯。
其实是你自己怕了吧!她在心中鄙夷道。
介于她刚学会说话不久,词汇稀薄,没想出什么足以反击的话来狠狠打黎究的脸,最后只是非常不满地“啾”了一声,抓住俞翊的衣角后摆,慢慢跟在他身后,没再一个劲的往前探索了。
俞翊拉住黎究,轻轻点亮了摸出来的一根蜡烛,没急着进主宅,而是猫着腰暂且躲进了后院的假山旁。
他掏出了黎无曰信誓旦旦保证是“精心制作”、“童叟无欺”,绝对靠谱的“葵花宝典”——所谓青石馆的简单地图集看了不到一会,就表示黎无曰这个大忽悠,刚刚在外面都是在跟他鬼扯些什么奇怪玩意!
虽然前半部分的描述还算靠谱,说他们目前所处的这个外宅其实是和青石馆的主宅脱离的,本身是拼凑在外的一个小院子。
是黎无曰当时和白苓商量,为了避人耳目,以免引起更大的注意和争端,从外部另外建了一个悄悄通往内部的秘密通道。
既然这条小路一直没有被破坏,也暂且没有被人以任何方式看管起来……
俞翊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那是不是说明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暂时是安全的呢?
不,首先应该是先确定从哪里能快速收集白苓和青石馆出事的原因,以及为首的刘氏家族究竟有没有参与,或者从某种方面主导了这件事情的发生呢?
还有,从哪里可以肯定,白苓,这个黎无曰和宗无颜口中的前国师的婢女,究竟有没有按照黎无曰的要求,把关于“药人”相关的一切都妥善处理完毕了呢?
蜡烛的火光颤动,他抱着葵花宝典在另一边思考,黎究却把手里的线团鸟递给了俞翊。
他还在思考应该先从哪里开始收集线索,就听那长的很抽象,勉强能分辨哪里是嘴哪里是屁股的奇特玩意,居然开口对他说话了。
鸟一张嘴就是黎无曰熟悉的玩世不恭欠揍味,不过因为是黎究在去莫城路上和黎无曰他们几个断断续续新摸索出来的特殊技艺,导致目前还不算稳定,黎无曰的声音也就跟那长得歪七八扭的线团鸟一样,断断续续,仿佛下一秒就要在风中四分五裂,“我就知道你肯定没看懂我给你留的提示,”他不着四六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把俞翊给彻底搞蒙圈了,他毫不客气的凉凉反击,“请不要跟我打哑谜,师父。”
“也许是您所表达的意思太过晦涩呢?恕徒弟愚钝,”俞翊把手里的那张地图抖得“哗啦哗啦"作响,“我们是应该直接去书库吧,毕竟青石馆的主体部分也是,一部分药房一部分书库的部分。”
黎无曰在那头的线团鸟旁边不可置否的轻声“嗯”了一声,随即夸赞道,“没错!你居然领悟了我的意思!”
他乐呵呵补充,“这说明我们臭味相投……”
“是的是的,我们情投意合,不然怎么能被您忽悠来当徒弟苦力呢,”俞翊一边敷衍黎无曰的话,另一边却是嘱咐黎究拿上蜡烛,小心翼翼往地图上标注出的书库路径走,“我们已经出发了,您二位在外面好好呆着吧。”
黎无曰断断续续,好像还在笑着说什么,但黎究的能力属实是还不算太稳定,她一脸郁闷的接过那只小鸟,揣进了自己怀里,说什么都不想再让上手后就到处乱动随便使用的废物大师兄用了。
俞翊却成功摸到了疑似书库的房间门里。
他对着黎究眨眨眼,示意她小心一些跟上步伐,补充道,“接下来我们可能要进去。”
“你乖一点,别乱碰,听我指挥,明白了吗?”
黎究瞥了一眼她的倒霉蛋师兄,最后还是轻飘飘“哼”了一声,表示认可。
俞翊长舒一口气,打开了其实算不上尘封很久的门。
门内清爽而齐整,淡淡月光笼罩在一排排整齐划一的架子上,看上去并没有很多的人到这里来过。
俞翊松了一口气。他转头看黎究,发现小姑娘仗着身形矮小,已经从他腰侧“呲溜”一下就窜进去了,像一尾滑地很快、根本捉不住的小金鱼,直接踮脚在那里好奇翻看起来。
俞翊:“……”一口气没上来,好像才好没多久的骨头仍旧在隐隐作痛。
当然,头也开始痛起来了。
他认命进门,第一时间捉住到处乱窜的小鸟,将她提溜到自己跟前摆正,很严肃道,“说了别乱跑,碰到什么机关怎么办?”
机关?这里就是书库,哪里来的机关?
黎究表情不屑得看了他一眼。
俞翊觉得自己虽然并没有被语言攻击,但绝对被黎究用眼神狠狠攻击了。
黎究却是没再理会他的傻蛋师兄,俞翊还在照着书架顺序一排排看过去,黎究已经抽出来一本,屁颠颠跑过来,拉着俞翊的衣服袖子就往她发现的新奇地方处拖。
俞翊:“你等等,你等等。”他把手里的一篇草药论籍放回了原来地方,就看着黎究径直跑去了最里层的书架。
她在那里翻翻捡捡,终于,指着一排有着巨大缺口的书架对俞翊得意地“啾!”了一声。
俞翊挑眉,“这真的不是你刚刚乱七八糟乱翻翻出来的空缺吗?”
他把黎究扒拉出来的书拿到手里细细一打量,突然看见了书籍的署名。
鬼画符一样的名字,看不出来姓甚名谁,其图案形状,却和俞翊带在身上的那块玉佩非常相似。
俞翊一下子愣住了。
他快速在那一排书架上仔细寻找这本书的编号、目录,发现的确如此,这本的前后两本序列是完全对不上的,而这本里面,也很明显,有着大量的缺页和被人强行破坏,撕下来的部分。
俞翊随意翻了翻这本手札,看见扉页上写的并不是老国师的名字,而是他的便宜师父黎无曰的。
虽然内容不是黎无曰写的,但记录的内容应当与他有一点关系。
俞翊神色一软,他低头看了一下眼巴巴往上够却碍于身高太矮什么都看不见的黎究,心情颇有几分复杂地问她,“你是怎么一下子找到这里的?”
黎究快乐地“啾!”
然后手指从前到后,把书架子上面的一排书……的编号,全部都指了一遍。
俞翊看愣了。
他思考了半天,终于勉强明白黎究的意思,是按照编号的形状排序一个个认过来的,这一行明显比其他的少上一些。
还有这一行上面的书架太过于干净了。
就像是刚刚被打扫过一般,不像之前的几列,虽然也有日常清洁,但明显没有这一行缺书少页的被人查阅翻动的次数多。
黎究这丫头,果然天赋异禀,异于常人。
虽然她也不能完全算一个正常人就是了。
俞翊捧着那本笔记,在自己心里碎碎念着。
他还记得黎究目前仍处于一个不太认字的状态,介于黎无曰教了但黎究绝对没听懂的一个情形下。
至今仍记得黎究为了逃避读书念字辈黎无曰撵着绕院子里的槐树跑了上好几圈的光景。
啊,这才几天,就开始忆往昔怀念了吗?
俞翊神色恍惚了一瞬间,再低头,映入眼帘的几句话却是,“四年冬。”
“四年冬,雪花落尽。
三弟子于院中堆雪人。
雪化天晴,雪人不复。
于夜间被中泣……老大偷语我也。”
啊,这是什么?黎无曰的长篇日记黑历史吗?
俞翊突然升起了那么一点点的兴趣。
他接着往下面翻,“五年春,XX召见,书千金药方也。”“召见”前面二字被黑色墨迹涂的严严实实,后面又语焉不详的讲了一些关于“病症”“枯骨”等等方面的一些偏方,好似是写札记的人兴致所起即兴记录的。
后面依旧附带上了一小段日常,“大弟子学观星占卜已久,勉强测算出几月波动。”
“老二好动……追老三于房梁。”
“偷鸡摸狗恶劣成性。”
桩桩件件,犹如人生百态万花筒,被记录的人尽收眼底,化成了札记上的经年冬春。
俞翊长舒一口气。
老二,是指的宗无颜吗?俞翊觉得自己仿佛逮到了师门长辈的一些小把柄。
他目光怜悯地看着黎究,叫你不好好读书认字,看你错过了多少好东西!
黎究仍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举着自己的线团小鸟,试图威胁黎无曰以威胁他把书本放下来,也给她一窥究竟。
俞翊把书放下,前后观察了几本,很确定的是有一部分书确实少了。
但目前无法肯定的是,少的这部分,究竟是被人盗走,还是被按黎无曰所言,被白苓提前拿去全部处理了呢?
俞翊还在原地默默思考,就听见身边的黎究“叽”的一声,突然紧绷了起来,一道阴沉沉的女声在他们背后炸响,“你们在干什么?”
俞翊一下子捂住黎究的嘴,条件反射的原地蹲下。
门口来人透露出一双精致的布鞋,看裙摆,是一身黑衣。
那人靠在门口,凉凉道,“我青石馆之前不才遭受一次无妄之灾,怎么会有人愚蠢到派两个小贼到我这里打探消息?”
俞翊一愣。为无端挨骂的黎无曰在心里点上一根蜡。
黎究却是按耐不住了。
她力气突然变得奇大无比,“吭哧”一下子就摆脱了俞翊的束缚,冲着来人很着急地吐出两个字,“师父!师兄!”
来人语气突然变得诧异了起来,“你是……?宗无颜之前跟我说过的黎无曰的徒弟?”
白苓。
白苓居然还停留在青石馆?!
俞翊猛然起身,他觉得自己好像有很多信息都忽略了。
因为缺乏对于黎无曰以及他一些过往的了解……迄今为止,对于“药人”事件的调查和传播,都完全由黎无曰主导。
而他只是被动卷入了黎无曰所提供的信息旋涡里。
如果白苓是正常的状态,那青石馆必然是安全的。
把两个相对弱势的徒弟丢进安全环境里,说是在外面等他们,可自己,又去干什么了呢?
还没等他多想。
“轰”的一声!
像天崩地陷,巨大石墙轰然倒塌,波浪般将本该沉寂的地方炸醒。
俞翊猛然向前一步扶住黎究,他抬头,透过屋里的窗,看见了半边天红透。
他和白苓在一瞬对视,彼此眼里都有惊诧闪过。
骚动顷刻同远处官兵整齐划一的步伐声一同传来,依稀还有不少人断断续续的哭喊。
白苓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抓住了俞翊的胳膊,问:“怎么就你们两个单独的小崽子?黎无曰人呢?又去哪里搞事情了!”
俞翊的脑海里空白一片,他还没来得及回答白苓的问题,只听见掩盖在众多嘈杂下的一声轻响。
“咔哒”。
黎究怀里的线团鸟突然碎成了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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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究是只聪明鸟。俞翊是个糊涂蛋。只是他最喜欢自诩聪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