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召唤物是豪门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不知……不知……”

　　“不知转入此中来。”突兀地，一道声音缓缓响起。语调平和，却带了一点回音。把这首白居易的《大林寺桃花》接了下去。

　　原本背诵的小男孩吓了一跳。

　　他四处张望。入目所见除了绿植，就只有天上悠悠白云。

　　他独自呆立原地，半晌后，又重新把诗背诵一遍。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背到最后一句时，他短暂停了一下，似乎是在等刚才那道声音。

　　“不知转入……”

　　“转入……”
　　又故意停顿。

　　“此中来。”几秒后，那道声音，竟真的再次响起。
　　只是，接完整后，那声音又不疾不徐，轻描淡写补了一句：“你好吵。”

　　“谁？你是谁？”十岁的小男生左右张望，但四周真的没人。

　　这是学校后门不远处废弃的公园。无人问津，地面到处是树叶，还偶尔有一些塑料瓶。

　　放学了，他想着诗歌没背熟，怕回去挨批评，才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先把诗背下来再回去。但是他没想过，这里还有别人。

　　围着身后叫不出名字的树木绕了一圈，半个人也没找着。

　　小男生呆呆站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继续又背：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

　　“人面不知何处去……”

　　“人面不知何处去……”
　　唉。他叹一口气。这最后一句为什么总是记不起呢？

　　那道声音，却又再次响起。
　　冷冷清清。
　　“桃花依旧笑春风。”

　　“谁？你是谁？”这次听得一清二楚的他，又绕树转了一圈，

　　之后把一只手贴在身后的树干上，小男生特有的嗓音清越的响起：“是你在接最后一句吗？公园里的……大树先生？”

　　风吹过。头顶一片树叶摇摇欲坠，映衬着最上方颜色延展的蓝天。

　　一道声音缓缓淌出。
　　“手，拿开。”

　　小男生表情呆愣愣的，但听话的拿开了手。树也会说话吗？

　　他回到家，思量再三，把这事告诉了自己父母。

　　他的父母都是教师，非常不喜欢儿子这种稀奇古怪的想法。

　　“所以你的意思是，就连一棵树都背得出最后一句，你背一首完整的诗就是不行？”爸爸甚至采取了更严厉的说辞。他没有批评他产生的幻觉。他认为他还比不过幻觉。

　　“你要是有你哥哥一半的智商就差不多了。”妈妈也这么说。

　　笨。
　　真笨。
　　怎么这么笨？

　　这三句就是自记事起，父母对他说的最多的话。

　　剩下的就是：
　　你哥哥比你好太多了。
　　你连你哥哥一半都比不上。

　　对了，还有一句绝杀。
　　那就是：
　　算了，我们懒得管你。

　　每次听到这句，他都难受得不能自已。
　　他想，是的。他太笨了，达不到父母的期望。是他的错。
　　他害父母丢脸了。
　　他连一个幻觉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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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觉？”

　　“真可笑。”

　　“我不是。”

　　下一次去时，那道声音却给了他否定的答案。

　　一人一树对立而站。

　　他看那棵树，虽不认识，但看得出掩埋其树根的泥土皲裂得已经有了细小的裂缝。几只蚂蚁爬上爬下。

　　七月了。渝市气温炎热，白天的温度可以高达40度。夜里热气也不消散，依旧闷热。渝市夏季的热是相当执着的。白天热，雨后也热，树荫下热，夜里还热。

　　降雨少。大概就是植物濒死的原因吧。

　　公园里好几棵树都干得不成样子。

　　他从书包里取出一个难看的透明水壶，问那道声音：“你要喝水吗？”

　　“喝。”那道声音答。

　　于是将水壶里的水全部倒下。本来也不剩多少，最后倒得一滴不剩。

　　回去的路上口渴他也忍着。

　　想起那棵树，不知为何，像是在心里留了一道缝。浇灌于土壤上的凉水，仿佛也灌进了他的心中。

　　下一次见是暑期后。间隔一个多月。

　　“你……还在吗？”这一次，他的水壶提前灌满了水。

　　“在。”听那道声音又响起时，他的兴奋只有自己明白。不，连他自己也不完全明白。

　　他问：“喝水吗？”

　　“喝。”

　　一壶水再次倾泻而下。

　　每次说话的时间都好短，因为他回家不能太晚。他可以假装自己累了，走得慢腾腾回家，但如果太慢，就会被父母发现的。

　　所以，他每次在这里最多就停留五分钟。

　　记不清是哪一次他问：“你叫什么？”

　　“桃山。”

　　“我叫唐小果。”小男生笑了笑说。

　　在桃山的记忆里，这个叫唐小果的人类很笨，又很吵。

　　最开始，他在自己面前背古诗。

　　两首古诗，最后一句总是卡住。

　　他实在听不下去，才帮忙接出下句。

　　接着他消失了一个多月。

　　消失前给他浇过一次水。

　　再出现时，他又继续给它浇水。

　　他乐此不疲的浇水，仿佛比他背诵古诗还更重要。他丑陋的水壶里总是灌满了凉水。而那些凉水最后总是流在了自己身上。

　　他长得不高，比自己矮了许多。他对浇水为什么那么执着。

　　“桃山，我想和你做朋友。”那是他们人类口中的寒假里的一天。

　　这个叫唐小果的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出现了。他没带水壶，表情呆呆的。

　　他抱了一下自己的树干，说话时带着浓浊的鼻音：“我想和你做朋友。”

　　“没有人会和妖怪做朋友的。”自己说。

　　“那你也把我，当成妖怪好不好？”他却小心翼翼的说。

　　“谁把你当成妖怪了吗？”桃山这一生修炼纯属巧合。它对修炼并不执着，只是无意识接受了一次帝流浆的洗礼，才开启灵智。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它能口吐人言，却懒得开口。听得懂人话，却懒得思考。
　　这一回，它竟十分难得的好奇了。

　　“你是人，不是妖。”谁那么笨，竟把人当成了妖？

　　唐小果坐在地上。他的讲述是凌乱无序的，他好像不是很难过。也许是难过过了。

　　他简单而错乱的文字在桃山面前勾勒出三幅生动的画面。

　　第一幅是他的父母总是嫌他笨，拿他和他那据说堪比天才的大哥唐睿对比。

　　第二幅是他父母限制他的交友。他们会对照年级排名。凡是成绩比他还差的，坚决不准他和对方往来；成绩比他好的，表面赞成，背后却阴阳怪气，甚至带一点诅咒。

　　第三幅是，他终于没什么朋友了。他的哥哥一边鼓励他交友，又一边向父母强调，坏朋友会带坏弟弟，一定要严格筛选弟弟的朋友。

　　这第三幅中的场景是唐小果无意中听到的。他不是真的笨蛋，立即就明白了哥哥对自己没有表面上那么关爱。

　　他思考这个也许不该他这个年龄段来思考的问题好久，有没有谁爱他呢？

　　答案是没有。
　　他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我想当你的朋友。”唐小果又说一次。

　　“我不需要朋友。”桃山拒绝了。它其实不懂，朋友是什么。但它知道，不懂的东西它一贯都是拒绝的。它只是一棵桃树，而已。

　　下一次见到他，是在春天了。

　　春暖花开的季节。
　　但公园里的一切只有春暖，没有花开。就连河水也是脏兮兮的，偶尔还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

　　有时候半夜会有流浪汉过来卧睡。
　　经常会有两只猫咪追逐而过，撒开灵活的四条腿，就像两块巨大的面包在午夜奔跑。一块橘色，一块白色。

　　清冷的月光挥舞在天空。黑沉沉的天际被星辰与月亮映成了深蓝色。有时会有乌云点缀其上，看起来天空有好几种色彩。

　　“桃山，”

　　那一天，唐小果看起来有一点迷茫，有一点憔悴。一个十岁的小男生，憔悴。

　　“什么？”

　　“和你说话的人，有几个？”

　　“一个。”

　　“只有我？”

　　“是。”

　　它惊异的发现，他的眼睛竟有光芒渗出，就像许多年前它见过的一颗流星坠下后遗留的灿烂光辉。

　　下一次见又是六月。

　　猛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蒸腾起的热气让人几乎透不过气。从脚一路热到头。走得太快，汗水会顺着头发丝滴落。

　　“桃山，桃山。”

　　“什么？”

　　“你，能不能保证，以后，只和我一个人说话？”唐小果这次来，忽然小心翼翼的问它。

　　“不能。”它是把自己当成一棵桃树，但它也能明确的感知，自己的誓言会被天道约束。它不愿意胡乱承诺。

　　唐小果在原地站了很久。
　　久到一只聒噪的蝉飞到他腿上，他都没察觉。

　　那只蝉趴伏在他小腿上，也许是把他五分裤下的小腿当成了一小截树干。竟发出了“吱——”十分吵闹的蝉鸣。

　　他在刺耳的蝉鸣中开口：“那你需要什么？我能为你做什么？”你才能答应我，只当我的朋友。

　　“养分。”桃山想了想，最终答，“但没有，也无所谓。”

　　它早就感觉到了，自己还缺一点什么。只要补齐了这一点，它就能化形了。
　　但桃山对化形其实无所谓。生也好，死也罢，修炼，从来非它选择。

　　不是不选，而是不用选。它无欲，亦无求。

　　“那我来当你的养分，好不好？”

　　“你？”它知道，他是可以的。从他第一次能听见它说话起，他就可以。

　　桃山其实也接过别人的话，但能听到的，只有唐小果一个。

　　他天生就有一定的灵识。

　　这样的孩子，是够格来当它的养分的。

　　“做我的养分，你的□□会消失，意识也会消散大部分，也许会残留一小股，也许不会。这样你也愿意？”

　　“我愿意。”唐小果竟没犹豫。

　　他甚至嘴角露出了微笑，“但是，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只要你答应我。”

　　“什么？”

　　“你能，只爱我一个吗？你和谁说话都不要紧，只要你的爱，只留给我就好。”

　　“你发誓，你只爱我。我就当你的养分。”

　　剩下的记忆，桃山有些模糊了。

　　不知为何，每次回忆到这里，它竟然会有心痛的感觉。

　　当时的它用桃枝摸了一下自己的树干。还吓晕了一个突然出现的路人。

　　它能化形了。
　　但化成谁呢？

　　接着它变成了唐小果。
　　甚至没怎么思考就变成了他。

　　他穿上他的校服，背起他的书包，捡起那个掉在地上丑陋的水壶。

　　聒噪的蝉早已从他的小腿上飞走，想停去原本自己的树干上，但此刻，因为没有树干，蝉呆愣愣的，再次翕动着翅膀飞起。绕着它化形的唐小果飞了好几圈。最终也没停留。

　　蝉鸣声远去。

　　风吹散了天空聚拢的乌云，露出海水般碧澈的蓝天。一声鸟鸣突兀的响彻在云霄。

　　“我答应你。”

　　伴随着鸟的啼叫，它想起了自己之前那句答案，以及听到答案时，他脸色露出的那抹释怀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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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他就在这里。”桃山讲述完，又指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顾铭几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一贯冷静自持的周显此时都震惊无语。

　　而拦住刘哲的窦斌与顾承风二人，也听得一清二楚。两人脸上表情都如出一辙，嘴巴大张。刘哲趁机从二人中间硬挤了过去。

　　他只是普通人，刚才距离远，所以什么也没听到。但他不傻，知道小果这两个老师拦住自己绝对是有事发生了。
　　于是他撒腿冲了过去。

　　“小果！”他用力推了周显一下，一下子挤到了桃山面前。

　　“你们在说……”

　　“啊啊啊啊啊！！！！”下一刻，一个女声嘶声尖叫了出来。

　　众人都抬眼望去。

　　竟是龚倩。

　　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桃山隔壁房间的房门后。此刻那扇房门被推开，而看清桃山动作的龚倩，再也受不住刺激，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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