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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妙手见死不救扛丧子戏说箴言
“哎,这大清早的,你不睡还不让我睡,就为了出来查个这事儿啊?”何明远抱怨着,用手使劲搓着脸。
“你还好意思说,小四吃完你给的饼子就开始拉肚子,现在还在茅房里蹲着站不起来,这边我又走不明白,只能找你了。”章斯年快步走在前面,语气平静。
“这小兔崽子,饼子给他吃真白瞎了,直肠子吧,刚吃完就拉啊!”何明远此时有点心疼那张饼。
章斯年冷哼了一声,没再接话。
“我说,这事也办完了,为了谢谢我,你不得请我去宝发园撮一顿吗?”何明远赖了吧唧地说。
他说的事不是别的,就是昨天晚上徐曦娴回来说的那件,帮路边小姑娘抓登徒子的事。
章斯年做事比较谨慎,为确认徐曦娴话的真实性,他一大早就拽上何明远,找到了被骚扰的姑娘,经过姑娘确认,徐曦娴的话确实不假。
得到确认以后,章斯年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只差指认便可以排除无住的嫌疑,为了感谢何明远起的大早,自己准备带他去喝点羊汤。
这附近的馆子这几天都关门了,因为灾民聚集的缘故。
逃荒的百姓裹着破席片子,横七竖八地瘫在墙根底下。
他们个个都瘦得能看出肋巴骨,眼珠子直勾勾的镶在高高耸立的颧骨上方的眼窝中,章斯年在那些眼神中看不见人的温度,看到的都是饥饿和麻木。
他们两个就在这些人中穿行,那些人是人但不像人,更像野狗一般。
章斯年于心不忍脚步越走越慢,何明远却无知无觉,快步走在前面。
他终于忍不住,摸出兜里上个月的月钱,还剩下一串铜板,捏在手里能感受到自己里怀的体温。
“前面有馒头铺子,用这些钱买点给他们分吧,答应你的饭先欠着,过段时间我发了月钱,你来找我,我再请你,随便选,宝发园也成。”
何明远“啧”了一声,做了一个“我能怎么办”的表情,没再拦着他。
卖馒头的挑子冒着热气,也不是全白面的,这年头能吃上白面馒头的翻遍整个奉天城也没有几家。
粮食的香味混着灾民身上的馊味,让人一阵阵鼻子发酸。
章斯年把铜板放在案板上,那小贩就麻溜地装了慢慢两大簸箕。
何明远抱着簸箕边发馒头边嘟囔:“打肿脸充胖子,自个儿都快吃不上饭了,还有空管饿死鬼。”他嘴上絮叨着,手也不老实,趁章斯年不注意,拿起两个馒头就往怀里揣。
馒头发完,小贩挑着见底的挑子回了家,章斯年胡乱擦了擦手上的面屑,一抬眼,便看见前面不远处围了一小堆人。
他叫上何明远两人走上前去,这里不是别处,正是白仁贵的医馆“德生馆”。
奉天城当时有名的药铺要数“天益堂”,总号在四平街,也就是今天的中街,其余几家分号也遍布奉天城,做药材生意,秉承着“助天行益,济世福民”的宗旨,是当时城中中医药行业的魁首。
而当时中医馆中的魁首当属白仁贵的“德生馆”,医馆档口挂着一个葫芦,取的是“悬壶济世”之意。
只不过天益堂至今仍然活跃在市场中,但德生馆的故事已经随着历史的烟尘散去了,老一辈的奉天人也对它知之甚少。
章斯年站在人群中看过去,德生馆的朱漆大门关得严丝合缝,铜环上绣着绿斑,门楣挂着气派的大匾额。
门前的青石板上躺着一个破衣烂衫的白发老头,脸色蜡黄布满皱纹,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看上去喘不上来气,憋得很痛苦。
老头跟前,跪着一个七八岁的幼童,留着一头腌臜的短发,小脸脏得只能看见一双白眼珠,这孩子正一下一下朝着紧闭的大门磕着响头,额头磕出了一个大红印记,嘴里叫喊着:“白老爷,求求您,救救我爷爷......求求您,救救我爷爷吧!”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还给他封个什么‘白妙手’这人都病成这样了他都不管。”
“这白仁贵,真是枉叫这个名了,‘仁贵’,我看叫‘钱贵’更合适。”
“穷人的命不算命?这医馆叫什么德生馆,干脆改叫‘德死馆’好了!”
也有热心肠的人拿吃的给孩子,但这年头大家都不富裕,也只能给些吃的。
章斯年和白仁贵有过一面之缘,觉得这人还算是客气,不知怎么就成了别人口中的只认钱不认人的主了。
“我和他见过一次,他不像是这样凉薄的人啊。”章斯年回忆道。
何明远靠在一边的墙上,掏了掏耳朵,语气中满是不屑:“他本名叫白义,仁贵是他的表字,这人啊出了名的认钱不认人,他给穷人看病有个规矩。”
章斯年看向何明远等待他说下去。
“这得病的人,得自己走进他这个门,把钱拍在柜台上,他看着行,才给搭脉,走不了的和没有钱的,他一概不治,哪怕是死在他门口了,他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那天我请他给孩子看病的时候,他出诊了。”
“那是你,你是官家,他敢推辞吗,他呀,出诊只接大户和你这样的。”
“人命关天,哪里能这样计较。”章斯年语气中带着一些愤慨。
“计较?”何明远冷笑道,“你这是慷他人之慨,你能把兜里的所有钱都拿来给那些穷鬼买馒头,是因为那几个铜板不影响你的富贵命,现在你兜里比脸还干净,难不成你章少爷还能变出钱来再帮帮这两个落难祖孙?”
章斯年被噎了一下,转头看着何明远,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恳切。
何明远眼珠一转察觉到一丝别样的意味。
“借我点,多少都行,我承诺,三倍奉还。”
何明远翻了个白眼,磨蹭着掏了掏里怀,怀里那两个馒头有点碍事,他掏了半天,才从裤腰里摸出了几个铜板,数了数,不舍得地扔给章斯年:“就这些,多了没有,三倍你说的,少一个子儿,爷爷我就去大闹巡捕房,让老杨给你卷铺盖卷儿走人。”
章斯年接过铜板跑过去塞在小孩手里,声音软了下来:“孩子,拿着这钱,跟里面的白先生说,就说有钱看病了。”
孩子攥着钱,给章斯年磕了三个头,转过来对着大门哭喊:“白先生,我有钱了,您开开门行行好救救我爷爷把!”
可那扇大门仍然纹丝不动,门后一片寂静,犹如一潭死水。
章斯年终于忍不住,抬脚就要上前,手腕却被何明远死死拽住。
“别闹。”何明远的声音像一颗石头扔进了这潭死水,他朝地上的老头抬了抬下巴,“你看看。”
章斯年低头,心猛地沉了下来,那老头原本剧烈起伏的胸腔彻底不动了,眼睛睁着,空洞洞的,嘴巴大张着,嘴角还躺出一滩褐色的涎水,已经没了气息。
孩子见到这场景,搂着老头的尸体痛苦着,一声声叫着爷爷,哭声就这样碎在春天的风里,让人听得心头直发酸。
何明远走上前去,蹲下身子,放低声音说:“小孩儿,把头抬起来,别把眼泪掉在他身上,眼泪掉在他身上,他就不舍得走了,走不了就只能成孤魂野鬼,没法转世了。”
小孩一听,连忙拿起袖子使劲使劲擦着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原本脏兮兮的脸蛋露出了原本的颜色。
“你听着,你手里这钱没用了,不如把钱给我,我帮你把老头儿埋了。”
孩子愣了一下,攥着的手松了松,把铜板递到何明远面前,又紧紧抱住了爷爷的尸体。
何明远二话不说,弯腰背起老头,那尸体轻得像一捆干柴,他本就瘦削,这老头的骨头硌得他脊梁生疼。
孩子抹着泪水跟在身后,用小手拽着爷爷因为摩擦而上移的衣服,章斯年则跟在孩子后面,默默地走着,没再说话。
山路崎岖,刚下过雨的地面湿滑,孩子走在最前面腰上系着一条细细的白孝布,何明远让他手持“引魂幡”引路,他则跟在后面扛着老头的尸身。
章斯年提着纸钱和工具,仍然走在最后。
“孩子,大点声哭,送你爷爷走好!”何明远大声命令。
孩子一听他的话,便更加用力的哭,大喊着:“爷,你走好!”。
广袤的原野中,三个小小的黑点在慢慢向高处移动。
何明远拿着罗盘找了一块背风的坡地,和章斯年开始挖坑,孩子蹲在一旁看着席子中露出的双脚发呆。
坑很快挖好了,何章二人便协力把老头的尸身连带着席子放进了坑里,让孩子填了第一捧土,随后二人就拢了些剩下的土填了回去。
待坟包垒成,章斯年找来一块木头,用兜里的钢笔写了一块墓碑,立在坟头。
何明远点着了一沓纸钱,扯下孩子腰上的孝布扔进火堆。
一场最最精简的下葬仪式完成,何明远和孩子冲着坟头磕了三个响头,章斯年则鞠了三个躬,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拍了拍孩子的脑袋。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众人回头一看,不是别人,竟是白仁贵。
他站在不远处的老槐树下,穿着一身藏青色长衫,袖口掖得很整齐,清瘦的脸上看不出神情,眼神落在孩子身上,没有怜悯也没有嘲弄。
“你没处去了,”白仁贵开口,声音不高,“愿不愿意跟着我学医。”
章斯年愣住了,他没想到那个被嘲冷血的白仁贵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刚准备开口,何明远却拽了拽他的衣角:“孩子跟着他,不会饿死,有口饭吃,有个本事,在什么年月都是王道,别让他在风里来雨里去了。”
“我看行,孩子,你就和白老板回去吧,跟着他天天有馒头吃,你爷爷也心安了。”何明远揉了揉孩子的头。
那孩子回头冲着坟头磕了三个头,看了看何章二人,又看了看白仁贵,瘪着嘴点了点头。
白仁贵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往山下走去,孩子也跟在他身后,小小的身影晃晃悠悠的,像刚扎下根的野草。
章斯年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望着两人的背影,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救人的时候门紧闭着见死不救,现在出来收留孩子装好人吗?”
何明远扛起铁锹,往山下走去,步子放得很大:“这世间万物,不是非黑即白,救命和害命可不是天和地,天不见地,地不见天,很多事都是为了活下去写得糊涂账。”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章斯年,他知道这个“二鬼子”没听懂:“哟,今天轮到我给洋博士上课了,你看那老头没,眼窝都陷进去了,嘴唇发乌,那是不治之症,白仁贵是一般人吗,打一眼就能看出来了,他开门也没用,开门了反倒给自己惹一身麻烦,你不是说你们干警探的,离真相最近,也离罪恶最近吗,有的时候啊,他们大夫也是离救命最近,离害命也最近,这话在你身上你懂,在他身上你就不懂了,路上灾民那么多,怎么救得完。”
章斯年低着头,道:“可是这样真的就对吗?”
“你记住,这世道病得最轻的是人,等哪天世道的病治好了,人的病自然就不算病咯!”何明远目视前方,正午的太阳正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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