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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葬(五)
江余的意识浮浮沉沉,却始终没有昏死过去。
于是她看着,听着,却束手无策。
她看着伙伴被扔到角落,生死不明。
她看着村民点燃起火把,笑容扭曲。
她看着火舌舔舐着天空,焰色灼人。
她听着干柴燃起来的噼啪声。
她听着殷桃的哭声渐渐微弱。
她听着村民们狂热的祷告声。
江余离祭坛不算远,此时此刻,却仿佛隔着天堑。
“不……要……”
破碎的气声,从染血的唇角溢出。她眼尾猩红,一寸一寸,往祭坛爬着。
夜雪裹着热浪,扑在面庞。她脸上凝结的,到底是干涸的血?还是落下的泪?
一切都化成了灰烬,那总是充满笑意的双眸,随着灰烬消散了。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那个爱笑爱闹的殷桃了。
她用手肘撑着地,指甲抠进雪地,咬牙挪到池木周旁边,他的腹部仍然流着汩汩的鲜血。
她该怎么办?她又能怎么办?
江余拼命止住抽噎,用尽全力撕扯着裙摆,手指却不听使唤地颤抖着。
“没死呢,别哭。”池木周虚弱地低笑一声,微微勾勾手指。
江余头发凌乱,勉强跪坐在池木周身边。闻言,脸上赫地绽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眼泪遮挡着视线,江余用手背狠狠抹去。她把手上的布条按在池木周的伤口上,笨拙地缠绕着。
可动作间,眼泪却落得更凶,一滴滴晕开血迹。
祭坛上,仪式仍在继续。村民都沉浸在仪式里,无人注意到这个角落,尚有残喘之人。
火焰渐渐熄灭,浓烟浮在空中,没有消散。
一口漆黑的棺材被几个壮汉抬出,放在祭坛中央。棺盖上,爬满了奇怪的符号,暗红的,扭曲的。
“阴……婚……”池木周眼珠转动,艰难吐出两个字,眼里渐渐充满血丝。
“真卑鄙……死后还不放过她!”江余悲愤欲绝,竟爆发出最后一点力气,猛地冲上去,“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滚开!”村民不耐烦地呵斥,抬脚狠狠踹在她的胸口上。
江余被踹飞,重重跌落在地上,偏头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哐当——”
一把剑裹着风雪,猛地砸落到村民中间,剑柄嗡鸣不止。
是殷烬。
他一身玄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夜色很深,他的脸色黑得如同深渊,声音冷得如同寒川。
“你们,”声音不大,却像大雪滂沱,一粒一粒砸在每个人心上,“再动她一下试试。”
村民们被这骇人气势震慑,怔在原地。但仗着人多势众,互相使使眼色,又缓缓聚围上去。
殷烬眸底的寒意骤盛,袖袍一挥,汹涌的内力如同巨浪涌向村民,将一圈村民重重掀飞。一时间,遍地哀嚎。
他沉默地站在满月清辉下,良久,目光如淬冰利刃一般,横扫过噤若寒蝉的村民:“先留你们一条狗命。”
“江余!”邬念带着哭腔,从后面疾跑过来,慌忙扶起侧躺在地上的江余。
江余看见她,终于失去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撑着的手一软,头一歪,便晕死过去。
祭坛上,殷烬一步一步走向中央,俯下身,极其平静地把殷桃的尸骸捡起来。
尸骸尚有余温,殷烬慢慢拂去上面沾染的灰土,轻柔地捧在手心。
“小妹,别怕,哥带你回家。”
他的语气很平静,眸底却早已燃起焚烧一切的烈焰。
日影偏斜,月华潜移。幻境中的时间在加速流逝,未过多久,三人便迅速转醒。
江余甫一睁眼,便感觉气氛过于沉闷。金阳依旧灿烂,却驱不散阴霾。
江余半撑起身子,着急问道:“他们没事吧?”
立在一旁的侍女替轻手轻脚卷起帘子,柔声道:“姑娘放心,两位公子已无大碍。”
“殷少主呢?”江余想起他眼潭底的暗流涌动,心头掠过寒意。
侍女微微叹息道:“少主他……这几日一直都待在药庐,谁也不见。”她顿了顿,似是安慰,似是无奈:“或许这样也好,可以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那阿桃……”江余喉头一哽,声音微颤,“……葬在何处?”
“小姐并未下葬。”侍女垂下眼帘,微微摇头,“少主拦着,不让下葬。”
殷掌门步履沉重踏入房内,眉宇间是浓稠得化不开的阴郁。
“殷烬这孩子,行事最是执着,如今这副模样,实在让人忧心……”掌门长叹一声,声音尽是疲惫,“见几位伤势好转,老夫便先告退了。城中尚有众多事务需要处理。”
掌门的背影没了往日的挺拔,微微佝偻的背,带着无限的疲倦。
不多时,池木周和池云安相携而入,面色同样凝重:“他如此平静,让人心里很不安啊……”
池云安望向阴沉的天色,沉声道:“这红绡城,恐要变天了。”
池木周摸摸下巴,若有所思:“这幻境,莫不是生自殷烬?人死不能复生,若这是他的执念,我们该如何消解?”
窗外积雪沉沉,压得竹枝低垂。
是夜,万籁俱寂,冷月如钩。
殷烬踏着月色,走向掌门居所。他带着一壶酒,酒里掺了迷药。
“师父,对不住了,但是今夜,我我不能被人阻拦。”他低声自语,却又异常果断。
殷掌门对烛独坐,见到他,脸上露出几分欢喜,拉住他的手:“烬儿,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师父,我想找你喝喝酒。”殷烬故作悲痛,垂眸低语。
酒过三巡,殷掌门扶额的手终是支撑不住,伏案昏睡过去。
殷烬轻轻为他披上外袍,转身步入夜色。
药庐里,尘封已久的石门静静矗立着。
殷烬站在大门前,指尖抚过古老的符文。
石门背后,是药庐禁地,师父历来严禁他们靠近的场所。
此刻,殷烬却神色淡然,逐一解开大门的禁制。
师父不知,他其实很早便得知大门如何打开,也早便知道里面有很多奇门秘术。
“师父,以前你总说,时机未到,合适的时候,会让我知道里面的秘密。那个时候,我可以听你的。”殷烬抿抿唇,掌心灵力流转,“但是现在,等不及了,小妹等不及了。”
符文次第亮起,石门轰然开启,阴冷的风从中涌出,带着潮湿的气息,拂动他的衣摆。
月亮一次次升起,又一次次落下。幻境流逝时间飞快,伤口也随之飞速愈合。
许久未露面的殷烬,再次出现在江余等人面前。
他踏着渐浓的夜幕而来,面色依旧平静得似结冰的湖面,可是眼底的恨意和疯狂却浓得化不开。
看着几人欲言又止的惭愧神色,他反倒一笑,笑得却有些怪异。
“你们不必自责,我知你们已经耗尽气力。我会带阿桃回家,再也不会让人伤她分毫。”
一阵寒意从江余的脊椎蹿上心头,江余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夜色很浓,冷月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殷桃的尸骨不翼而飞。
“我总觉得不安,殷烬的表情……太不对劲了。”江余揪着发尾,垂眸想着,“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曾听闻,这世间,有一种起死回生之法。”池云安面色铁青,突然站起,“但是这术法,是上古邪妖之术,必须要献祭足够的阳气,方有可能逆转阴阳。”
“可这邪术,不是早已失传?”池木周手里执杯轻晃。
闻此言,江余才赫然想起,那神秘的蛊册上,也有类似的方法。
“不好!他肯定去那村子里了。”
几人抓起长剑,马不停蹄赶向村子。
整个村子死寂空荡,像一座巨大的坟墓。祭坛那处,却传来喧嚣。
眼前之景,已非人间,乃是血池炼狱。
血色天空,苍白弦月,能量阵闪着妖异红光。
法阵激起阵阵狂风,几人的头发被吹得凌乱飞舞,衣袍鼓荡欲裂,他们前倾着身子,身形摇晃。
江余微微抬头,眼中全是惊骇。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数以百计的村民们如同提线木偶,密密麻麻跪在地上,围成一个圈。
他们手臂高举,齐刷刷朝向圆心,诡异扭曲着。殷红的血液,从每一处涌出,又汇成一道道腥红血河,蜿蜒爬向中心。
法阵中心,是殷桃的骨骸。
冲天血色下,殷烬悬在半空。他双目赤红,发丝狂乱,脸上爬满暗红色网纹。
殷烬低沉的笑声在空中回荡,阴恻恻的脸上,见不到一丝往日的温和:“小妹,哥来带你回家。”
“他这是……”江余看着判若两人的殷烬,震惊到一时无言。
“走火入魔。”池木周拧着眉头,紧握剑柄。
“他消失的这些时日,竟真是去修习邪术了。”池云安担忧地看向血色天空。
“殷烬!快住手!”江余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着,风卷起她的裙摆,猎猎作响,“再这样下去,你也会被反噬而死的!”
池木周眼神一凛,用力掷出手中的长剑,试图打断这疯狂的仪式。
然而殷烬已经完全失去理智,长剑尚未近身,便被他狠狠碾成齑粉。
他发出猛兽般的低嚎,痛苦又疯狂:“拦我者!死!”
他袖袍一挥,三道黑雾凝聚成狰狞鬼爪,死死捏住他们的咽喉,将几人提离地面。
“呃!”江余猝不及防,她额角青筋浮现,面庞涨红。几人徒劳地抓挠那颈间桎梏,它却越缩越紧,窒息感吞噬着全身。
池木周垂眸望向脚下,那些村民迅速枯萎干瘪,僵于原地,一动不动,如同被鬼魅吸干了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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