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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入府,只见寒季无情,松柏有节。
望着庭前的葱郁,佟惜雨似打了鸡血,坐在书房一口气将搜罗来的策问一一列举。她翻箱倒柜地查阅古籍经卷,为自己的观点寻求古人的看法和事实支撑。待脉络清晰思路顺畅,她才提笔成章,写下策论。
夜不知不觉降临,小玉送了晚膳进来,佟惜雨文思泉涌顾及不得,一阵一阵的腹鸣如闷雷微响却浑然不觉。
眼前的青灯焰苗也冷得瑟缩,佟惜雨手冰到无力攥笔才停下。她身上披着的被褥凉得彻底,随口噎了几口饭食,疲倦地回到寝室,了无牵挂地睡下。
第二天,佟惜雨是被热醒的。
不远处,香气萦绕的宝相花纹熏炉发出“噼啪”的轻响,自己身上的被褥也换成了松软温暖的锦衾。
掀开床前的帷幔,佟惜雨一脸惺忪的下床。
衣架上备好了今日的服饰,她走过去用手捏了捏面前长度及膝的新制棉袄,里面的填充物用了昂贵的丝绵,保暖效果显著。
猜出是谁的手笔,佟惜雨也不矫情,坦坦荡荡穿在身上,暖和得喟叹一声。
此刻天未亮,饭厅灯火辉煌。
她进入房间,发现置物的木柜油光发亮,往常的至暗角落都被光照得一览无余,一尘不染的地板铺了纹饰简单的坐垫,漆木的食案上陈列着丰盛的早膳,用崭新的器具盛放。
一时间,佟惜雨仿佛走错了门户,又恍然回到了幼时的家。
坐在上首的冯砚修一身轻简的玄炮,正在看些什么,佟惜雨没看清,收了奇思异想,平静行礼:
“微臣参见冯相。”
这本是她府上,如今怎的像是成了相府地界,而她则如同被他养在外面的妾。
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佟惜雨胆战心惊,脸都有些苍白。
“起身,”见等的人醒来,冯砚修放下手中的文章,瞧她面色不好,问,“身体不舒服?”
“在下很好,谢冯相关心。”
佟惜雨忙矢口否认,生怕两人之间带有一丝半点的暧昧。
“过来用膳。”
听她回话的声音中气十足,冯砚修没有深究。
佟惜雨机械地坐下,仿佛回到被冯砚修救出的那天早上,拼命压制住自己内心的躁动。
“听闻昨日你在府内冻得发抖,”冯砚修将一碗热汤往她那里推,“本相便命人给你添了些冬日保暖的吃穿用度,算作你近日立功的补偿。”
他说的立功,应是指全德清那事。
原来是因为这事,佟惜雨松了口气,又想起冯砚修请罪之事,问道:“那些证据在下没有细看,可有牵连冯相?”
“没有。”
冯砚修非但没有被牵连到,反而借机彻底拔除了他之前无法除掉的官府蛀虫。
那些人早在前任丞相时便已存在,跟宁亲王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此时宁亲王不在,冯砚修趁机收拾了他们。
话头被堵死,佟惜雨默默喝汤。汤足饭饱之际,她向冯砚修一旁看了一眼,彻底看清冯砚修刚刚在看什么。
那是她昨夜写的策论?!
佟惜雨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打了个饱嗝,脸瞬间通红。
“你要参加制举?”
冯砚修看她的反应,将手边的策论还给她,问。
“是。”
佟惜雨没有否认。
见她坦白,冯砚修的语气带了循循善诱:“本相是主考官,可要帮助?”
当然……
不想。
想到考试舞弊的下场,佟惜雨坚定摇头。若这次她要靠别人才能及第,那她前些时日的坚持就没了意义。
量她不敢。
冯砚修刚刚看了她的策论,以她的实力完全可以靠自己上位。
“这些时日,本相不便联络你。你若有事小玉可以帮你,身后的暗卫也可任你调遣。”
冯砚修嘱咐完,看她璀璨灯火里专注于他的眼睛,加了一句:
“在耳目众多的酒肆,单独与男子把酒言欢这事,也收敛一下。”
如愿见到佟惜雨瞳孔微缩、震颤不已的模样,冯砚修脸上带了些笑意,眼神带了威慑:“本相知道你的一举一动,这些事……不准。”
这句话,对佟惜雨震慑力十足。
一连十几日,除了去看明娘之外,佟惜雨待在佟府足不出户。
托冯砚修的福,她度过了这些年来最暖和的冬季。火盆、熏炉和手炉不断,暖被衣袍尽有,就连府上的吃食也够她度过整个冬季。
佟惜雨每天都待在书房,根据国事拟出策问,翻阅典籍撰写策论,其余的杂事皆由小玉接管。小玉会读书认字,所以得闲下来,她也会帮佟惜雨磨墨,或提出意见一二。
转眼到年关,腊月初六。
佟惜雨一大清早起了床,突然神情严肃看向小玉:“你现在是冯相的人,还是听我的?”
小玉是人精,怎会不知今日是她与洛元义约定相聚的日子,叹了口气,助她自欺欺人:“当然听佟娘子的。”
在府中闷了太久,佟惜雨哪还记得冯砚修的警告。况且他俩需要避嫌,冯砚修手再长目前也管不了她。
于是,佟惜雨开开心心捧着手炉,在酒肆与洛元义他们相会。
因是制举备考期间,酒肆生意格外兴隆。佟惜雨来的早,刚好能寻到一角私密安静之处。
早在全德清未倒台前,佟惜雨便跟他们有所交集,细聊之后大家志同道合,成为朋友。如今再见,依旧亲切。
“诸君打算除夕如何过?”
梳一头椎髻的宋蕴盈戴着简陋的挡风抹额,身穿靛蓝色的陈旧棉袍,将过来时戴的手衣放右手边,一坐下就十分爽快地灌一杯热酒。
“温书。”
眼神都不给一个,着一身青色道袍的柳司弘言简意赅,一手把玩酒杯,一手握着书卷继续阅看。
“没意思,”宋蕴盈意兴阑珊,又看向洛元义,“你呢?”
“跟往年一样,”洛元义想附和柳司弘,但没敢说,语气里带了无奈,“去我那儿喝一杯?”
“不了,”宋蕴盈忙摆手,像是起了心理阴影,“你那破落地儿,醉酒趴一会儿,桌子都能塌。”
“要不去我那里?”
佟惜雨主动提议,反正都是过年。以前有明娘在,她还能凑合一晚。如今她孑然一身,佟府偌大的地方,只她和小玉太过寂寞。
而且,冯砚修管不到她。
最近,佟惜雨像被下了咒,做什么都要考虑冯砚修能否同意。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这是佟惜雨安分守己十几天,深刻体会的道理。
他太保守,女子跟男人吃酒多正常,她又没做逾矩之事。况且她会武功,一般人也占不了便宜。
命虽欠了他,但这种不妨害冯砚修之事,她自作主张做了,也不会有什么下场。
彻底将冯砚修的话抛之脑后,佟惜雨越发自得。
“好主意!”宋蕴盈迅速敲定,“那我们去你那里一聚?”
洛元义赞同,柳司弘抬头看一眼佟惜雨,确定她不是被迫的,也点点头勉强答应。
“宁亲王年前入不了京,大家听说没?”
洛元义身子前倾,朝他们轻声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一愣,自觉靠拢过来,听他继续说:“先前南方漕运梗阻,陛下排宁亲王去督办。本来顺通了漕运,宁亲王都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不料漕丁暴动,又重新折返。”
佟惜雨好奇:“圣上是何反应?”
“让宁亲王料理完再回京。”洛元义摇头,表示猜不透当今女帝之意,“听说当时面色不好,但是圣人没有发怒。”
“又能出一篇新策目,关于漕运。”
柳司弘朝洛元义投出赞叹的目光,恨不能立即写下来。
”漕运关乎国运,都御史若不正,漕运危。”
洛元义感慨道。
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亲王督办漕运一般事情结束才会离开,但他刚走漕运就又出了事。要么是事发突然,始料未及,要么就是宁亲王和管漕运的都御史相互勾结,办事不力。
按理说,京城下来亲王督办,不会这么快再出事端,所以后者可能性极大。
众人沉思,佟惜雨有感而发:“若是我们制举及第,能被分到户部或工部,当明察时弊,为漕运发展献一份力。”
“嗯。”
又讨论了一下可能会出的具体漕运策问,他们用洛元义随身携带的毛笔分门别类罗列几份,才各自揣在怀中,饮尽杯中酒。
许是收获颇丰,做丝绸生意的宋蕴盈大手一挥,请了他们在酒肆的午膳。
浮着菜叶和肉丝的汤面冒着热腾腾的水汽,香味扑鼻,令人食指大动。不一会儿店小二又上了一碟咸豉,一碟干脯,还有两盘胡麻饼。
柳司弘显然是住在寺庙吃斋吃厌了,迅速收了书卷,拿起筷子就从碟中夹了一大块肉干,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放到汤碗上,直接往嘴里用力咬下来一口,津津有味地咀嚼。
佟惜雨与洛元义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夹起咸豉,就着碗里的面片下饭吃。
室内水汽氤氲,室外落起了雪。
一顿午饭下来,众人吃得大汗淋漓。
柳司弘摸着鼓胀的肚皮,打了个饱嗝;宋蕴盈懒懒倚在桌边,把酒壶里的最后一点酒倒进杯中;洛元义把剩下的胡麻饼塞衣服里,美其名曰“借饼的香气醒神”;佟惜雨则双手捧碗,把最后一点汤喝完,身心舒畅地坐在那儿。
最后还是柳司弘先出了声:“外头下了雪。雪下大之后通往寺庙的路难走,不如我们先撤?”
“走吧。”
佟惜雨深以为然,率先起身。
约好了下次相见的时间,四人在酒肆前分道扬镳。
雪星子稀稀疏疏地散落在她的头顶,肩头和抱着手炉的臂膀上,佟惜雨低头踩着地面薄薄的一层白往前走,留下串串脚印。
不知走到了哪里,她旁侧跟来了带伞的小玉。小玉拍拍她身上的雪,沉默地陪她一起走。
这寂静,竟美好得佟惜雨什么都不愿回忆,仿佛她真的活在了当下。
“糟了,忘记买过年的用品,”快到家门口,佟惜雨一拍脑袋懊悔道,“除夕有几位朋友要来,我们需要准备更多的年货。”
小玉十分有安全感地扶住她的肩,宽慰道:“奴婢可以准备。”
“也是。”看她沉稳的神情,佟惜雨轻轻一笑。
说来惭愧,明娘在的时候,她反而是沉稳的那一个。但是跟小玉在一起,她却是被照顾的那一个,情绪都外放娇纵不少。
雪连下几日,以至于除夕那天极其寒冷。
佟惜雨起了个大早,跟着小玉把府中所有的取暖工具都拿了出来,甚至跑去西厢房中的炕床收拾好,就为了迎接洛元义他们。
宋蕴盈扛着几匹上好的丝绸,和带着崭新文房四宝的洛元义等在酒肆旁,柳司弘则抱着几卷经书姗姗来迟。
“这是我的妹妹,颖玉。”佟惜雨将小玉介绍给他们,“佟颖玉。”
小玉本是孤儿,名字是第一任雇主起的。
如今小玉既然成为是她的人,无论真心假意,自然冠她的姓,名字也由她取。
其他三人没有多问,十分客气地朝她行礼。
颖玉神情淡定,从他们手中接过礼品,很自觉轻松地拿在手里。
刚进府门,宋蕴盈就大开了眼界:“早听说你的家人给你留了宅子,没想到是这么好的府邸。在这寸土寸金的皇城地界,一亩抵万金,你还考什么功名,在院子里种点菜和粮食,便可自给自足。”
“是个好思路。”佟惜雨没有反驳,也没提自己的难言之隐,“建功立业累了,我就回来过半隐居生活。”
颖玉先行一步,将东西放好,递给宋蕴盈他们一人一手炉,领他们在中堂里烤火喝茶。
柳司弘难得不再看书,闲不住地在门前徘徊,看庭前落雪的松柏,啧啧称赞:“‘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孔夫子诚不我欺。”
看他掉书袋,佟惜雨、宋蕴盈和洛元义挤在炉火旁,痴痴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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