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壁外行者

　　沈煜抱着阿闪，推开安全屋沉重的舱门。
　　冷空气瞬间涌入，将安全屋内那一点稀薄的温暖甜香冲刷得荡然无存。他将怀里的小狐狸往宽大的防护服内衬里又塞了塞，只让它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和那双机警的黄金瞳。
　　他快步穿梭在迷宫般的窄巷中，无视了沿途那些或麻木或贪婪注视阿闪的目光。
　　越是靠近内城区的入口，周围的建筑逐渐从破烂的集装箱和危楼，变成了相对规整的预制高楼层板房，甚至出现了几家亮着昏暗霓虹灯招牌的店铺，贩卖着劣质的合成食物和来路不明的零件。
　　最近的内城区入口就在低阶异能者居住区和贫民区相邻的位置。
　　空气里的消毒水味也愈发浓烈。
　　再次经过层层严格到近乎苛刻的安检、消杀和身份核验——这一次，守卫们看到他那枚独特的“自由之翼”徽章投影时，态度明显带上了敬畏和疏远，检查速度也快了许多——沈煜终于踏入了C区的内城区。
　　与外城贫民区截然不同，内城区虽然依旧被巨大的合金穹顶笼罩，见不到真正的天空，但环境已是天壤之别。
　　这里的街道宽阔整洁，恒温系统维持着适宜的温度，空气都清新许多。
　　高耸的建筑外墙覆盖着各种信号发射器，行人大多衣着体面，行色匆匆。
　　任务大厅就坐落内城区的核心区（内城区分为最中央的内环指挥区，贴着指挥区的二环核心区和最外环的居住区），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巨大穹顶建筑。冰冷的合金和强化玻璃结构反射着内部明亮却不刺眼的光线，无数全息屏幕悬浮在半空，滚动播放着各种任务信息、资源配给公告和基地法规。
　　厅内人流如织，大多是装备精良的佣兵、猎人小队成员以及各色穿着制式服装的工作人员。
　　交谈声、脚步声和电子提示音汇成一片嘈杂的背景噪音。
　　沈煜低着头，拉高了防护服的领口，将小狐狸的脑袋完全塞进衣服里，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快步走向一个空闲的任务提交终端。
　　他将手腕上的“冰棍”靠近读取区。
　　【身份认证：沈煜。权限等级：A。任务编码：S-07-441（S级-07区域-第441条任务）。】
　　【提交完成确认。】
　　冰棍的少年音在他耳边响起（人多时冰棍会实时调整出声区域，切换到耳机播报），同时将任务记录和数据流上传。
　　终端屏幕亮起，快速扫描着数据：
　　【任务‘清除C-7区外围辐射峡谷嚎叫蝙蝠群落’提交确认。】
　　【数据分析中……】
　　【完成度172%，超额清除变异体数量确认。】
　　【风险等级S确认。】
　　【贡献点计算中……】
　　大厅二楼的一间布满监控屏幕的办公室里，王贺正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叼着一支合成营养棒，漫无目的地扫视着下方大厅里涌动的人潮。
　　他是任务大厅的后勤审核员之一。
　　突然，他面前的一个分屏自动捕捉并放大了一个刚刚提交了任务的身影——黑发黑眸，身形修长挺拔，防护服上有几处明显的破损。
　　系统界面在一旁弹出提示：
　　【检测到高价值任务提交，‘自由之翼’编号-01，任务编码S-07-441，战斗数据流异常活跃，申请高级别审核通道。】
　　“嗯？又是这个‘自由之翼’？”王贺来了点兴趣，坐直身体，熟练地调取了刚刚上传的任务记录影像数据。
　　全息屏幕上开始快速回放经过处理的战斗记录（经过冰棍严格审核后隐去了可能暴露沈煜秘密的细节，但保留了战斗过程）。
　　画面中，沈煜的身影在怪石嶙峋，辐射雾弥漫的峡谷中如同鬼魅般穿梭移动，速度快得几乎留下残影。
　　无形的风刃精准地切割开一只只俯冲下来的嚎叫蝙蝠，它们的声波攻击往往在靠近他之前就被紊乱的气流带偏。
　　但王贺的眼睛却微微眯起。他放慢了播放速度，紧紧盯着沈煜的动作。
　　他发现，“自由之翼”的战斗风格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
　　他几乎从不闪避，或者说，他的闪避方式是利用风制造瞬间的加速或偏移，用最小的动作幅度硬生生地切入攻击死角，然后用最简洁也是最致命的方式反击。
　　这种风格的效率确实很高，但对异能和体力的消耗也是很恐怖的，同时也极其危险，任何一个计算失误都可能会万劫不复。
　　记录显示，在任务后期，面对蝙蝠王的临死反扑和大量小型蝙蝠的围攻时，沈煜明显是已经透支了异能。
　　视频捕捉到了他防护服多处被无形风刃反噬割开的伤口，虽然他最终强行击杀了目标，但付出的代价也显而易见。
　　“啧啧，真是个不要命的疯子……”王贺喃喃自语，眼中却闪过一丝发现宝藏的光芒，“这种透支程度……还能活着回来提交任务，身体素质和精神意志都强得变态啊。”
　　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将这段异常清晰标注了“能量透支反噬”、“高风险战斗风格”和“极高效率”的任务记录报告，连同沈煜的档案信息，通过一个加密频道，直接上传文件并附言：“发现优质潜在‘耗材’，任务适应性极强，无团队牵绊，建议进行‘压力测试’。”
　　几乎是立刻，加密频道就有了回复。
　　那边传来的命令简洁而冷酷：“指派‘南极遗产’探查任务给他。优先级最高。必要时，可动用‘引导’权限。”
　　王贺看到任务名称，眼角就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南极？！
　　那地方被封了快三十年了！是真正的人间绝地！上面竟然指名让这个“自由之翼”去那里？这已经不是压力测试，这几乎是让他去送死了！
　　但他不敢违抗命令。
　　——
　　楼下。
　　提交……确认完成。
　　信用点……已结算。
　　手腕内侧的终端微微一震，同时，冰棍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信用点已全额到账，煜哥。】
　　沈煜敛眸，正待转身走出任务大厅的合金门，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就从他身后插了进来。
　　“沈煜！等等！”
　　沈煜动作一顿，侧过半个身子瞥了过去。
　　是王贺。
　　他步履匆匆，脸上堆着惯常那副和煦又带着点公事公办威仪的表情，但紧抿的嘴角和微微加快的步频，都透着掩饰不住的匆忙和一丝紧绷。
　　不知是不是为了防止沈煜溜走，他甚至直接用手臂挡在了沈煜和那扇合金门之间。
　　“有紧急任务！”王贺的声音刻意压低，却斩钉截铁，“最高优先级。”
　　沈煜的目光落到王贺脸上，隔着镜片直视王贺的眼睛：“我刚结束出勤。”
　　“由不得你休整了！”王贺避开了他的目光，他的语速加快了几分，手腕一抬，一道指令窗口就直接弹到沈煜的腕表信息屏上，强制激活。
　　【强制指派任务（优先级：最高）】
　　任务编号：T-09（特级任务-第09条任务）
　　任务名称：南极遗产探查与样本回收
　　任务地点：南极洲原联合科考基地遗址-&南极冰穹A生命序列方舟（基因库）核心区
　　目标：取回指定编号（α-07至α-12）的原始低温储存样本罐及可能存在的相关纸质/加密数据载体。
　　风险等级：SSS+（极度致命：未知环境、高浓度病毒污染、极端气候、可能存在未知变异生物）
　　时限：即刻出发。
　　贡献点奖励：？？？（视回收物品价值而定，保底为S级任务十倍）
　　“南极洲？”沈煜声音像是淬了冰的刀刃，每个音节都带着冷意：“那地方二十多年前就被定义为三级幽明生态污染区，被彻底封锁了。”
　　沈煜曾看过（偷看过）姜哲桌案上南极洲的报告，混乱的能量场，扭曲变异的生物潮……那是所有人类都心照不宣的危险禁地之一。
　　“能执行一级极地探索任务的只有你，沈煜，自由之翼。” 王贺逼近一步，呼出的白气喷在沈煜的面罩上，凝结出一小片模糊的水雾。他强调说：“上面的意思很明确，没有商量余地。”
　　大厅角落，几个靠墙闲聊的佣兵目光像是不经意地扫过这边，但是身体已经开始紧绷。
　　沈煜取下被雾气遮蔽了视线的面罩，挂在腰间。
　　他的目光冰冷，直刺王贺。他没有再去看腕表上的任务详情，而是条理清晰地说道：“根据《外勤人员条例》第十七条第三款，执行高危险等级（S级及以上）任务后，执行人员享有不少于七十二小时的强制休整期，拒绝任何形式的强制指派。这是违反条例的。”
　　王贺脸上装出来的的和煦表情瞬间僵住，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二楼办公室的方向。
　　“条例是死的，人是活的！”王贺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有说服力，“沈煜，这是最高优先级！‘上面’亲自点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不是普通的强制任务，是命令！贡献点保底是S级任务的十倍！只要你完成，不，哪怕只带回来一点有价值的东西，你这辈子都不需要再出任务了！”
　　“我不需要。”
　　沈煜转身欲走。
　　“站住！”王贺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指尖几乎要掐进防护服的复合材料里。他彻底急了，急忙说：“沈煜！别跟我抠字眼！条例救不了你！你……你想想，你想想姜指挥官！上面既然能给他这一切，也能随时收回！甚至……可以进行更‘彻底’的调查！你确定要为了七十二小时的休整，赌上这一切吗？”
　　空气瞬间凝固。
　　沈煜的动作彻底停住。他没有回头，但王贺能感觉到自己抓住的那条手臂肌肉瞬间绷紧。
　　王贺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知道自己踩到了底线，触动了沈煜他最敏感的区域。但他无路可退了，只能继续加码，语速又快又急：“只是去探一探，拿点东西回来！没人要求你清空整个南极的怪物！以你的能力，未必没有机会！但如果你现在拒绝……”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后果绝对比面对南极的怪物更严重。你，和你重视的一切，都承受不起。”
　　沉默。
　　长达十几秒的沉默。
　　终于，沈煜缓慢地转回了身。他的黑眸深不见底，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寒意，牢牢锁定了王贺。
　　王贺头皮一阵发麻，却还是硬着头皮与沈煜对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就在王贺已经逐渐开始不耐烦的时候，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闯入了这里，撞碎了王贺已经要变得凶狠的表情。
　　合金门无声滑开，一股冷风冲了进来。
　　姜哲大步流星地迈进大厅，黑色将官大衣的下摆带起凌厉的弧度，肩章上的星辉凛冽生寒。他目光如箭，无视了因为他出现而变得有些慌乱的王贺，精准落在沈煜身上。
　　那双锐利的眼只消一秒，便清晰看清了沈煜那身破损的衣裳。
　　姜哲眉峰骤然压下，眼底深处压着狂风骤雨。
　　“怎么回事？王审查员。” 姜哲的声音不高，语调平静得近乎冷漠，却又像有千斤重，震得整个喧嚣的大厅为之一静，“任务大厅什么时候有了绕过直属指挥官，不需要我签字确认就可以强制委派任务的权限了？基地操作守则，哪一条允许你这么做事的？”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王贺脸上，无形的压力足以让他窒息。
　　沈煜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了一下。
　　王贺脸上强挤出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血色快速褪去：“姜……姜将军！您误会了！这不是我职权范围内的调度！是最高议会！最高议会的紧急指令！特殊时期有特殊程序……”
　　他语速又快，语气又慌乱。甚至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本能地想用身体挡在沈煜和姜哲之间。
　　但姜哲的动作比他更快。
　　几乎在王贺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已一步上前，高大的身躯如同不可逾越的山峦，隔在了王贺与沈煜之间。
　　他甚至没有多看王贺一眼，只是手臂一抬，手掌不轻不重地按在王贺的胸口，猛地向后一推。
　　那力道控制得极有分寸，但王贺猝不及防，踉跄着倒退了两三步才勉强站稳，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只剩下惊愕和被冒犯的羞恼。
　　“特殊程序？”姜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久居上位的凛冽威压，“在我姜哲的防区，动用我的人，执行SSS+级别的送死任务，你跟我谈最高议会的特殊程序，却连我这个战区指挥官都不需要知会了？王贺，谁给你的胆子？！”
　　王贺嘴唇哆嗦着，还在强自争辩：“姜将军！这是议会直接下达的指令！您这是妨碍公务！我有权向议会报告……”
　　“报告？你现在就可以报告！”姜哲厉声打断他，“告诉那些坐在安全屋里只会勾心斗角的软蛋们，是我姜哲，不允许我刚刚从S级任务里死里逃生的士兵，连口气都不喘就被你们推去南极送死！告诉他们，南极是什么地方！我比他们任何人都清楚！那里面出来的东西，不是功勋，是地狱！一切后果，由我姜哲担着！”
　　他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那强硬的语气震得王贺哑口无言，周围原本若有若无打量这边的目光也瞬间龟缩了回去。
　　一个平静却清晰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对峙。
　　“我接受。”
　　姜哲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后的沈煜。
　　少年依旧站得笔直，黑眸迎上他的视线。
　　“沈煜！”姜哲的声音都染上了焦灼，“这里没你的事，跟我回去！”
　　沈煜却像是没听到他的制止，目光转向脸色煞白的王贺，重复了一遍：“任务，我接。资料已经传输完成。现在，你可以走了。”
　　王贺如蒙大赦，哪里还敢停留半分！他几乎是屁滚尿流地连连点头，看也不敢看姜哲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仓皇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好！沈先生深明大义！装备库权限已经开放！祝你……马到成功！”
　　说完，他立刻转身，几乎是逃离一般地快步消失在楼梯拐角，背影狼狈不堪。
　　姜哲盯着沈煜，胸膛微微起伏，眼底翻滚着怒意、不解，还有深沉的担忧。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
　　“你，现在，跟我去指挥部办公室。”
　　说完，他不再多言，猛地转身，黑色大衣划出一道不满的弧线，大步向着内环指挥区的专用通道走去。
　　沈煜站在原地，看着养父那明显压抑着怒火的背影，指尖在袖中蜷缩，还是沉默地跟了上去。小狐狸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了动，被他轻轻按住。
　　“阿闪，听话，没事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