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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层
当下另五个人都凝神去听,却什么也没听到。刀疤脸一个人沉浸在歌声中,甚至摇头晃脑起来,闵宴皱眉问他:“哪有什么歌?”
刀疤脸却不回他,只闭上眼一昧地轻轻摇晃身体,好像在随着某种旋律打摆子。他的手垂下来,长明灯砸落到地上,厚实的凝胶状灯油扑灭了灯芯。一直闷不吭声地肖平突然说:“遮光,看他右耳后面。”
他率先一手放低灯盏一手五指并拢遮光,其余人立刻效仿,洞口处光亮一下子减弱了——衬得刀疤脸耳后的那一点荧光分外明显。
闵宴当机立断解开二人手腕相连的缎带,大步退远,刀疤脸对这一切无知无觉,兀自紧闭双眼摇晃,没两下便横倒在地。
他甫一倒下,周遭的通天藤根系便立刻缠绕过去,肖平快步上前,将自己的锻带解开,分一半系在他手腕。昭早早就跟在他后面,狠狠剜了一眼闵宴,也蹲下身摸出一把短刀去看。
阿琛颇有默契地接过她的灯帮她照明,昭早早一手持刀,一手小心翼翼地拉开刀疤脸耳朵,只见一只萤火虫样的小飞虫扎在他耳后,外露的翅膀仍在扇动,尾部亮着荧光。
她不敢擅动,便叫徐生来看。
徐生早有准备,他发髻里藏了银针,此刻在火上烤热了,便去挑刺那亮虫。一击即中,他挑起虫来,那虫子的口器中竟连着一根丝,拉出来有一尺多长,在火光下晃荡如一根闪闪发亮的银线。
“这是……?”徐生说着举灯去照那根丝线想细看,线却骤然碎裂成无数微小的光点散落,像一抹亮晶晶的飞灰,他一下子连虫带针甩远,“退开!这是虫卵!”
众人四散,昭早早当即一把扯开肖平的缎带把人强行拉到一旁,刀疤脸体内显是已种入了不少虫卵,他的下颌、鼻尖都有点点星光在游走,且光点还在越变越大,整幅面庞都竟似诡异地发起微光。
昭早早忽觉熟悉,脑子里一些埋藏的信息呼之欲出,徐生先她一步喊了出来:
“这是黯芒毒萤!没想到这种传说中的虫子真的存在,它们只在黑暗的环境中活动,靠光亮吸引猎物,人一旦被它们寄生,便会成为孵化幼虫的温床,药石罔效。”
“那洞里的光亮难道都是……”祁道长欲言又止,这下不难猜到他们先前看到的光怎么回事了,那探路的两兄弟只怕已凶多吉少,再等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赶紧走,”闵宴指向那处洞口,焦急地催促道:“那边的光影在动!”他话虽急切,自己却不先行,显然是要等其他人先打头阵。
“确实不能再耽搁了,”徐生无奈同意,“这一只落单实属意外,如果虫群来了我们一个都走不了。”
昭早早暗叹,如果她前世的记忆能够再完整一些就好了,但眼下也别无他法,一行人快步向原本该走的通道撤离。
他们这次一口气跑到甬道的尽头,未作任何停留,直至一堵严丝合缝的石门挡住去路。这便该是地图上有所标注的、第三层皇陵地宫的入口了。
石门正中两个青铜浇铸的龙头铺首自门环处暴凸而出,龙目深处嵌着极品血玉髓,于暗处兀自泛起幽幽红芒,仿佛真的蕴藏着神龙威压。
“我们到了。”
昭早早拽住门环伸手去推,门后立刻传来绞盘转动的闷响——所有人不及反应,脚下随之一空!
刹那间全凭本能,昭早早单手死死扣紧门环,即便是两个人的重量拽得她猛地一坠也并未脱手,然而下一刻她意识到肖平已然掉了下去,当即毫不迟疑松开手指,也一并向更深处的地下坠落。
还好下层的地洞并不深,肖平手中灯火未灭,其余人都借着这点晃荡的光影稳住身形,观察四周,再捡回自己的灯盏找阿琛借火。
昭早早是第一个冲上去的,倒不为火种,而是上下左右仔细地将人扫视了一遍,尤不放心,确认道:“你没受伤吧?”
肖平摇头,回望她的眼神满是疑惑,阿琛在一旁都翻起了白眼,可能她的表现确实太怪异了些。昭早早掩饰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无所谓,毕竟锯嘴葫芦就是这点好,轻易不会问七问八。
另三人也都横七竖八落在一旁,祁道长和徐生掉下来时手腕的缎带挣开了,但此处并没有通天藤根系的踪影,看起来还算安全。阿琛见状,也干脆解开缎带,上前查看少主闵宴的状况。
昭早早举着自己的长明灯打量起环绕周身的八扇石门,这些石门方位上类似五行八卦,造型则看起来跟方才在上层遇见的一模一样,每扇门壁都浇筑了相同的龙头铺首,龙眼镶嵌着同品血玉髓,恐怕一旦拉错,也会如上遭遇灭顶之灾。
“你们记不记得,闵栀得到的那张地图上,这个地方的线墨特别粗。”昭早早出声对祁道长和徐生说道,“我原来以为是雕版刻录的问题。”
祁道长立刻回道我也是,徐生则斩钉截铁道,“原图这个地方就是那般很厚的一笔,我依样复刻,未曾更改。想来就是提示这里有夹层。”
“应该是。”昭早早点头认同,“那就说明方向不变。正确的通路依然还是在那扇门的方位之后。”
祁道长一下便想通了,琢磨道:“但现在天顶已经合上,我们掉下来都摔得七荤八素的,怎么辨识方位?”
徐生将目光转向闵宴,“少主可记得刚才那扇门在哪个方位?我们若能找到相同的,便有望出去。”
差点忘了这里正有个司南,昭早早心道这小子总算也能派上点用场。闵宴若有所思地阖上眼帘,不疾不徐地原地旋了数圈,指向其中一扇石门笃定道:“那里。”
若他所指不错,那背后便该是丑陵最核心之处——第三层的太宗皇帝陵寝。原本他们要走的水道通路便是穿过此处,如此这般绕了一大圈,也算殊途同归。
“要不要换个人开?”昭早早自觉手气不太好,但她的提议并无人响应,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上,握住那同样的门环就是毅然决然地一推——
随着铰链声响,石门豁然洞开,并未触发任何要命的机关,一条崭新的通路亮在他们眼前——是真的亮,墓道中装有迎风自燃的琉璃灯,随着石门的开启跃起莹莹火光。
不愧是帝王陵寝,白壁描金,银珠作画,墓壁沿途依次是四象瑞兽镇压守护的图案,栩栩如生,鲜艳夺目。
一行人跟着昭早早谨慎前行,谁都不是二愣子,自然什么也没乱碰,但他们身后的石门还是传来了自动关闭的声响。昭早早回看一眼,并不甚在意,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要想出去本就只能一路向前。
行过一段后,壁画逐渐出现变化,不再是辟邪瑞兽,而是一些奇怪的敬拜图腾,描绘着类似献祭和供养的场景。
昭早早无心留意这个,肖平却难得地慢下步子,她只好也停下来专注地看了一会:
“这好像画的是通天藤在滋养帝王棺椁。这些带着肉爪花瓣的明显是通天藤根系,它们盘踞到这上面,下面的管子好像在往这个四方盒子里一节节输送着什么。”
盒子上雕着五爪金龙确是御用无疑,只是这送的是什么东西昭早早左看右瞧亦没有头绪,总不能是输血吧?
其他人对这些无甚兴趣,尤其是徐生,已经绕过她走在了前头,并惊喜地发现了两边藏宝的耳室,兴奋地大喊道:“快看,这里有好多财宝!”
昭早早全然不能免俗地立即跟上,倒也不是她没见过世面,只是俗话说得好,贼不走空,来都来了,不能白来一趟。
果然,左右耳室皆堆满了成箱成箱的金银珠宝,间有整株的珊瑚树,半人高的白玉雕,不要钱似的随意摆放在墙边,可惜大的她拿不走,小的还需再挑些方便顺手却价值连城的。
她这边连开好几口箱子,其他人手速更是快,祁道长直接是用脚尖踢开锁扣,一脚一个,可见不仅是腿脚功夫了得,见了钱连脚趾头痛都不怕。
或许他本就是冲着皇陵财宝来的吧,虽然昭早早并未过问闵家许给他什么好处,但单凭直觉,这假道士所图不小。
饶是闵宴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的大少爷,见了这番场面,隐隐也压不住贪婪之色。
众人各自在财宝堆里穿梭,昭早早两手挂了三四十副大镯子,脖子上各色彩宝项链从前胸绕到后背,正在往脚脖子上捆东西。
腰间别着的玉如意怪碍事的,她决定先拿出来放着,等脚上的捆好再找地方插。
唯有肖平冷眼看着他们不动,半晌转身出去了。昭早早寻思着人现在好歹是拿皇粮领皇命的武将,自然是看不惯这等行径,别说与他们同流合污,没有上前制止就已经是够看得开的了。
到底还是太老实了,若是像她这样轮转两生,便知帝命皇权是最可笑的东西。
她也懒得再拿,跟其他人打声招呼,便也追出去看肖平去哪。耳室再向前通道左转,转弯处是面空无一物的狭长石壁,肖平却在那伫立不动,似乎在侧耳倾听什么。
昭早早一靠过去便听到汩汩的流水声,恍然大悟道:“哦,原来这后面就是那条水道通路,道士!假道士!”
祁道长在她的呼喝声中拧着眉毛出现,“瞎说什么,我是有符牒的。”
两个人是一样的满身金玉,彼此看了一眼,都露出滑稽的表情。昭早早抬手往墙面一指,手还怪沉的,“你来看看,这是不是你撬琥珀铜碟的那面墙。”
祁道长闻言先退后仔细检视了长宽形状,随后附耳贴上石壁,又蹲下去探指在缝隙里沾拈细灰,认真分辨道:“的确很像,就是我去的那一面光线太暗,我没能看清底部。你们看这里,有明显的爪刀痕迹。”
“爪刀是专门用来硬开石门的,”他就着蹲姿给他们指明地方,“这条缝隙看起来插入过钢片,但是这门太厚了,位置又低,刀爪插进来也展不开,更不要说拉动。”
“看来在我们前面有同行试过。”祁道长作下结论站了起来,昭早早好笑地重复了两个字:“同行。”
祁道长浅浅一笑,“求财的不都是同行么。”
彼此心照不宣,肖平拍了拍昭早早的肩膀,示意她看墙壁上的琉璃灯。昭早早这才注意到,所有的灯座都是向上的鲛人捧珠造型,只有此处的这一盏,鲛人是倒垂着的。
“装反了?”昭早早凝神细看,“不应该啊。”她伸出两指轻轻沿边摸索,倒也不必叩击,凭触感便发觉窍门,“空心的,有铜珠,是铃铛!”
“我就说那个是转铃吧。”
她略微得意地接拿过肖平手里的长明灯,凑近了确认:
“这里面有铜丝,这灯座的背后肯定有洞眼连到外面,道士转铜牒的时候鲛人灯就会响,只是石墙太厚,外间又有水声,听不见。不过在这地宫里肯定还是很响亮的。”
“再响亮有什么用。”闵宴他们也从耳室出来了,听到这一通分析都觉无语,“难道这里面还有谁能听见。”
“没准呢。”昭早早随口瞎掰,只见这三人就闵宴一个乐得轻松,只胸口鼓起一点,手上拿着一方珠玉匣子,看起来是很体面,但遇到危险只有当石头扔的份。
昭早早也不想提醒他,大少爷家有的是钱,哪在乎这个。
“想赶紧离开这里就快走,我们直接沿主路去玄殿,按照地图标示,通道就在里面。”昭早早言下之意很明确,其他几个后宫妃嫔的陪葬偏殿没工夫打搅,毕竟他们缺少食水,在地宫待得越久越不利。
玄殿作为摆放帝王棺椁的主墓室,自然是机关重重。
昭早早和祁道长一左一右同时上前,提起十二万分小心迈进去,却并没有踩到什么异常的石板,或是碰触到透明的机关线阵之类。
整个玄殿装饰宏大而华美,只有正中心的雕龙棺椁摆放在三层高的石床之上,沿阶嵌着鹅蛋大的夜明珠,尊贵非常。
但最惹眼的不是这些,而是玄殿天顶中盘踞着无数翠绿的□□,交织成一张弥天大网,亦像青纱帐幔,从中心点连绵垂落下来,正覆盖在棺椁中央。
祁道长吓了一跳,举步便要后退,昭早早阻止他道:“不是通天藤,那东西可没这么细小,看清楚。”
“也对。”对方冷静下来,也仔细观摩后道,“这个布置怎么有点眼熟?”
“壁画。”昭早早说着与肖平对视一眼,谁能想到那墙上的图案不是虚指,竟是写实呢。然而他们眼下也没空探究这些,祁道长对她指明方向道:“就在那。”
昭早早也记得通路是在棺椁正后方的石墙,两人默契地前后摸过去,吩咐其余人原地等待不要乱碰。
可她和祁道长在那面墙前探索了半天,也没找到机关开口,仿佛那就只是一堵普通的墙面而已。
两人不得不在玄殿他处谨慎地巡查,连摆放棺椁的石床都没放过。
祁道长一颗颗按动那些夜明珠,无任何机括弹动的反应,他思忖道:“会不会是有一定的顺序?”
昭早早从石床上下来,不耐烦地掏出小刀沿缝插进去撬,“拿一颗下来看看。”
“你也太粗暴了。”祁道长制止她,从鞋底摸出来一片薄如蝉翼的精铁,“我来。”
“……”昭早早想到那颗琥珀珠的臭味恐不太单纯,嫌弃地在裤子上使劲擦了擦手。夜明珠撬出来,凹坑里光滑平整,未见装置痕迹,两个人面面相觑,又望向台下几人。
“要不大家分头找吧。”昭早早无奈道,“目前这里倒没发现什么危险,不过还是要谨防万一。”尤其是肖平,昭早早跳下来和他一道:“我和你一起。”
闵宴猜疑的眼神扫过来,“你是不是认识他?”
“怎么会。”昭早早敷衍地摆摆手,“这里咱们都是贼,就他一个官,我不得看着他啊。”
“是吧。”昭早早笑盈盈地抬起下巴抛给肖平一个眼神,示意他跟自己去入口看看。肖平偏过脸没有跟她对视,脚步到底是跟上了。
众人搜寻了近两个时辰,几乎是一寸寸摸过了玄殿的每一处,除了天顶够不着,棺椁抬不动以外,能探寻的地方都找过了,一无所获。
“莫非图有问题?”祁道长的嗓音变得有些粗哑,气闷道:“要不然再去偏殿看看。”
“不用。”昭早早又趴回棺椁正后的那面墙上,连摸带敲研究了两炷香,笃定道:“这道墙是从正中合拢的,也就是说这其实是左右两扇门。别看它拼得严丝合缝,但到底不是一整块,从中间敲击,声音和两边不一样。”
“但也是从声音可以判断,这堵石墙少说四五尺厚。就算我们有火药都没法炸开,哪怕硬炸,也会先把甬道甚至整个墓室炸塌。”
“想什么呢,别说火药,我们连把铁锹都没有。”阿琛疲惫地靠墙坐下,徐生则早就扶着闵宴在一边休息了。
“先歇会再想办法。”肖平忽然开口对昭早早说。
他说得平静,近乎面无表情,昭早早却听得一乐,从善如流地跟着他找了块角落坐定。
转念一想肖平竟然对素不相识居心叵测的劫匪都这么关心,该有多么心善,而这世道对好人来说总是太过危险。
在一面开心一面忧心的双重旋涡中昭早早陷入了短暂的睡眠,奔忙这一遭着实很累,但她通常不会在这样的环境中丧失警惕,可能是因为肖平就守在她身边,而她认为他始终是可靠的。
恍惚不知道睡了多久,肖平轻轻摇晃着她的肩膀将她唤醒,点漆星眸中糅杂着些许担忧:“你好像在做噩梦,你梦到什么了?”
昭早早抬手胡乱抹了把脸,摇头道,“没什么,不是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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