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偶尔有点坏

　　第二天清晨，方迟是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走进教室的。
　　昨晚他几乎一夜未眠。只要一闭上眼，屏幕上那行该死的“我喜欢你”和邢嘉言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就在脑海里交替浮现，让他心烦意乱，血液倒流。
　　他刻意低着头，避开所有可能的视线交流，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然而，那阵熟悉的、带着清爽皂角气息的存在感，在他落座的同时，便不容忽视地从旁边传来。
　　邢嘉言已经到了，正懒散地翻着英语课本，晨光在他微卷的发梢跳跃。听到动静，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方迟略显苍白的脸上，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没睡好？”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很自然地问道，仿佛昨天研讨室里那些心照不宣的试探和夜晚论坛上那场惊天乌龙都从未发生。
　　方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了一下，又迅速放开。他强迫自己维持表面的平静，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动作甚至比平时更僵硬几分。
　　“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视线死死锁在摊开的书页上，不敢与旁边的人有任何眼神接触。
　　他怕一对上那双眼睛，自己昨晚那些慌乱不堪、语无伦次的辩解就会被瞬间看穿。更怕……怕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一丝一毫与“Yan”重叠的、洞悉一切的神情。
　　邢嘉言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微微泛红的耳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却没有再追问，转回头去，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早读课在一片嗡嗡声中开始。方迟试图集中精神背诵古文，但那些拗口的字句仿佛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符号。他的感官不受控制地聚焦在身旁的人身上——邢嘉言翻书时纸张摩擦的轻响，他偶尔因为肋骨的隐痛而几不可闻的吸气声，甚至是他身上那干净的气息，都像无数细小的钩子，拉扯着方迟敏感的神经。
　　他觉得自己快要分裂了。
　　一边，是现实中这个让他不知所措、心情复杂的邢嘉言。
　　另一边，是网络上那个让他心生依赖、思维契合的“Yan”。
　　而昨晚，他差点将通往这两个世界的线路荒唐地接错。
　　课间休息时，赫忱像往常一样凑过来，大大咧咧地拍邢嘉言的肩膀：“嘉言，下午训练你来不来观战？给我们指导指导？”
　　邢嘉言还没回答，方迟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合上书站起身。
　　“我去接水。”他丢下这句话，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了座位，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手里还捏着那个已经半满的、浅蓝色的保温杯。
　　等他站在空旷的水房，对着哗哗流淌的饮水机发呆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冷静，方迟。”他对着水槽里泛起的泡沫，低声告诫自己，“那只是个意外。Yan是Yan，邢嘉言是邢嘉言。”
　　他必须把这两个身份彻底分开。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对着邢嘉言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或者露出什么无法解释的马脚。
　　然而，命运似乎偏要与他作对。
　　下午的物理课上，老师讲解到一道关于电磁波能量传输的难题时，提到了一个非常规的求解思路。方迟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昨晚和“Yan”讨论时，对方提到的一个类似案例和其中精妙的数学处理。
　　他正沉浸在回忆与对比中，就听到旁边传来邢嘉言平静无波的声音：
　　“老师，这里是否可以考虑用格林函数处理边界，再结合保角变换简化计算？”
　　方迟猛地转头看向他。
　　这正是昨晚“Yan”在论坛里，详细给他分析过的核心方法！甚至连提到的数学工具都一模一样！
　　邢嘉言感受到他的视线，也侧过头，迎上他惊疑不定的目光，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询问：“怎么？这个方法有问题？”
　　方迟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有问题？不，这个方法完美至极。可是……为什么偏偏是邢嘉言？为什么他总能精准地踩中那些只属于他和“Yan”的思维节点？
　　是巧合吗？
　　还是……
　　一个荒谬的、他不敢深想的念头再次浮上心头，又被他强行按捺下去。
　　不可能。邢嘉言怎么可能是Yan？那个在网络上冷静、包容、总能在他思路困顿时给予关键启发的Yan，怎么可能是现实中这个骄傲、偶尔刻薄、让他情绪屡屡失控的同桌？
　　他一定是想多了。只是因为他们都足够聪明，所以在解决难题时，会自然而然地走向相似的路径。
　　对，一定是这样。
　　方迟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低下头，用近乎喃喃自语的声音回答：“……没有。没问题。”
　　他能感觉到邢嘉言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似乎带着某种探究，让他如坐针毡。
　　放学后，方迟第一次没有等邢嘉言，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冲出了教室。他需要空间，需要远离那个不断搅乱他心绪的源头，需要回到那个只有“Chaos”和“Yan”的、纯粹理性的网络世界。
　　晚上，他犹豫了很久，才再次登录了“观星台”论坛。私信界面上，最后一条消息依然停留在他昨晚仓促的“晚安”上。
　　Yan没有追问，也没有任何其他消息。
　　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底深处，又莫名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他踌躇半晌，最终还是主动发送了消息。
　　Chaos: 昨晚……抱歉。
　　Yan: （回复得很快）说了是输入法的锅。
　　Chaos: ……嗯。
　　Chaos: 今天物理课，讲到电磁波能量传输。
　　Yan: 哦？你们老师用了什么方法？
　　方迟将课堂上老师讲的方法，以及邢嘉言提出的那个与“Yan”不谋而合的思路都简单描述了一遍。
　　Yan: （停顿片刻）用格林函数和保角变换？思路不错。你们班……有人想到这个？
　　方迟盯着这个问题，指尖微微发凉。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敲下回复。
　　Chaos: 嗯。我那个……麻烦的同桌。
　　网络那头，邢嘉言看着屏幕上这行字，几乎能想象出方迟此刻拧着眉头、一脸纠结又强装镇定的模样。他忍不住低笑出声，牵动了肋骨的伤处，带来一丝轻微的刺痛，却丝毫无法影响他此刻愉悦的心情。
　　他慢条斯理地敲下回复。
　　Yan: 那他……还挺厉害的。
　　方迟看着这句评价，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方面，他认同这个评价，邢嘉言在学术上的敏锐度确实毋庸置疑；另一方面，这种来自“Yan”的肯定，让他心里那种微妙的酸涩感和混乱感更加浓重。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Chaos: 不说他了。你上次发我的那篇关于拓扑绝缘体的综述，我有个地方没太看懂……
　　他生硬地切换了话题，重新躲进了安全的、纯粹的学术讨论堡垒里。
　　只有在这些抽象的概念和公式中，他才能暂时忘却现实的烦恼，找回那个冷静、理智的自我。
　　他并不知道，网络的另一端，那个与他探讨着高深物理问题的“Yan”，此刻正看着屏幕上那些熟悉的、属于方迟风格的疑问，嘴角噙着一抹温柔而笃定的笑意。
　　他的笨蛋，还在拼命地把“邢嘉言”和“Yan”往两个不同的盒子里装。
　　却不知道，他小心翼翼想要隐藏的所有心思、所有慌乱、所有不自觉的靠近，早已通过那双重的身份，清晰地、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了同一个人眼里。
　　谜题就摆在眼前，而解题的钥匙，早已握在了邢嘉言的手中。
　　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最适合的时机，去揭开那个让方迟无所适从的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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