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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自由的鸟
在完成了戒指和礼服的挑选,进入短暂的制作工期后,距离那场被安排的婚礼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沈墨仿佛在密不透风的囚笼里,终于被允许探出窗口,喘上一口气。他被给予了极其有限的、在监控下的短暂外出自由。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第一时间拨通了陆谨行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听着那边传来熟悉的、带着一丝紧张的“喂?”,喉咙有些发紧,声音比平时更沙哑几分:“陆医生……我有点时间,可以出门了。我……想来看看凯撒。”
电话那头的陆谨行几乎是立刻回应:“好,你什么时候过来?我……我和凯撒都在家。”他甚至下意识地补充了一句,“我告诉凯撒了,它……好像听懂了。”
确实,当陆谨行蹲下身,对恹恹趴在角落的凯撒说出“沈墨要来看你了”时,那只原本无精打采的杜宾犬,耳朵猛地竖了起来,黑亮的眼睛里瞬间注入了一丝光彩,尾巴也开始迟疑地、小幅度地摆动,喉咙里发出不确定的、带着期盼的呜咽。它似乎真的从男主人异常郑重的语气里,捕捉到了那个让它魂牵梦绕的名字。
第二天,沈墨准时出现在了陆谨行的公寓门口。他依旧穿着简单的衣物,但不再是那些带着破洞或铆钉的暗黑风格,而是换上了质地柔软、款式普通的衬衫和长裤,像是刻意抹去了所有过去的痕迹。然而,最刺眼的并非衣着,而是他的脸。
那些曾经点缀在他眉骨、唇下、耳廓的闪亮钉子,全都消失了。只留下一些细微的、尚未完全愈合的浅色印记或微小孔洞,如同被强行剥落的鳞片,无声地诉说着被迫的改变和屈从。他整个人瘦了些,脸色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唯有在看到开门迎出来的陆谨行时,那沉寂的眼底才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像是委屈,又像是终于见到依靠的松懈,但转瞬又被强行压了下去。
陆谨行看着这样的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几乎是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但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想问“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想问他疼不疼,可所有的话语都哽在喉咙里,化作一片酸涩的沉默。
“凯撒呢?”沈墨轻声问,声音干涩。
话音刚落,一道黑色的影子就如闪电般从屋内冲了出来。
凯撒显然早已按捺不住,它没有像往常那样兴奋地扑跳,而是直接冲到沈墨脚边,巨大的脑袋用力地蹭着他的腿,喉咙里发出一种近乎哭泣的、委屈又激动的呜咽声,尾巴疯狂地摇动,整个身体都在表达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与这些日子以来积攒的深深思念。
沈墨蹲下身,再也维持不住平静的假象,用力抱住了凯撒粗壮的脖子,将脸深深埋进它温暖厚实的皮毛里。他的肩膀微微耸动,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对不起……凯撒……对不起……是我没用……把你丢下了……”
陆谨行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鼻腔酸涩得厉害。他默默关上门,将空间留给他们。
在公寓里,沈墨坐在熟悉的沙发上,手里捧着陆谨行给他倒的、一如既往加了柠檬的温水。凯撒紧挨着他的腿趴着,脑袋枕在他的脚面上,仿佛生怕一眨眼主人又会消失。
沈墨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话,声音低沉而疲惫。他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只是像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般,诉说着这一个月来的经历——那些令人作呕的慈善晚宴,如同商品般被评头论足的家宴,冰冷而束缚的礼服,还有那位将他视为所有物、性格强势的联姻对象。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对家族安排的憎恶,但更多的,是一种对自身无力反抗的、深可见骨的厌弃。
“有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都觉得陌生……”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像个被摆弄的假人。”
陆谨行始终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没有评价,只是当一个最专注的倾听者。他知道,沈墨此刻需要的不是苍白的安慰或无用的愤慨,仅仅是一个可以安全地、不加掩饰地倾泻这些负面情绪的树洞。
当所有的苦闷和压抑都倾吐殆尽,沈墨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碎掉:
“好想逃啊……陆谨行,真的好想……”他顿了顿,眼角无法控制地渗出一滴泪珠,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可是……如果我真的不管不顾地逃了,他们……一定会查到你,会找你的麻烦吧?我……赌不起。”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锯着陆谨行的心脏。他看着沈墨那强忍泪水的脆弱侧脸,看着他眼角那滴摇摇欲坠的泪珠,一种完全超出理智控制的情感,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克制。
他几乎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极其轻柔地抚上沈墨的脸颊,用指腹捻去了那滴冰凉的泪水。
他的动作那样自然,又那样突兀。
两人都因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而微微一僵。
陆谨行凝视着沈墨骤然睁大的、带着惊愕和水汽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蛊惑的温柔和决绝:
“你知道吗?沈墨……比起我被找麻烦……我其实,更想你逃。”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却重如千钧。
“逃吧……你是自由的鸟,本来就不该被关在笼子里……逃吧……”
“我不想……再看你这样被他们囚禁下去了……”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直直劈入了沈墨混沌而绝望的心海。
他彻底愣住了,怔怔地看着陆谨行那双此刻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有心痛,有不忍,有鼓励,还有一种他读不懂的、深沉的……他不敢去定义的东西。
紧接着,压抑了太久的委屈、不甘、对自由的渴望,以及被理解的巨大冲击,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沈墨的眼泪再也无法止住,他猛地挥开陆谨行的手,像是被刺痛般,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崩溃的指责:
“你……你说的什么屁话!我怎么能逃?!我逃了你们怎么办?!你和凯撒……你们就是我的软肋啊!是我……无法割舍的存在!就算……就算要我献祭我自己……我也要保全你们!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只顾自己逃走!”
他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些话,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泪水和无力的绝望。
这些话里,一个字也没有提到“爱”,但在陆谨行听来,却比世界上任何直白的情话都更加震耳欲聋。
这近乎是一种将对方置于自身命运之上的、最赤诚也最无奈的坦白。
或许在沈墨心里,这仍只是对“最重要朋友”的维护,但在此刻,在这可能近乎永别的境地下,陆谨行自私地、固执地,将它当成了他渴望已久的告白。
就当是告白吧……反正,也许再也没有下次了。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燎原。他不再犹豫,伸出双臂,用一种近乎决绝的力道,将眼前这个哭得浑身颤抖、脆弱不堪的人,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沈墨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瞬,随即,那强撑的壁垒彻底崩塌。他不再挣扎,将脸深深埋进陆谨行的肩窝,放任自己在这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失声痛哭。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陆谨行肩头的衣料,那湿热的感觉,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烙印在他的皮肤上,更烙印在他的心里。
陆谨行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任由怀中的躯体因为哭泣而剧烈颤抖,任由那压抑了太久的悲伤和痛苦,通过温热的泪水,传递到他的身上。
衣服湿了可以再洗,但这个人,如果此刻不紧紧抱住,他怕……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墨的哭声渐渐平息,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外出许可的时间也快到了。他红着眼睛,极其不舍地再次拥抱了焦躁不安的凯撒,一遍遍地抚摸着它的头,低声说着安抚和告别的话。最终,在陆谨行沉痛而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他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了公寓门的背后。
夜晚,凯撒因为再次与主人分离,在悲伤和疲惫中沉沉睡着。
陆谨行却毫无睡意。白天那短暂的相聚,带来的不是慰藉,而是如同潮水退去后,裸露出的、更加荒凉疼痛的心岸。沈墨的眼泪,他的绝望,他那句“你们是我的软肋”,像循环播放的影片,在他脑海里反复上演,带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疼。
他起身,走到书桌前,沉默地打开了最下面一层抽屉。那里,整齐地摆放着前爱人留下的遗物——几本旧书,一块早已停走的手表,还有一张放在相框里的、笑容温润的照片。
陆谨行拿起那个相框,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玻璃表面。照片上的人,依旧温和地注视着他。
他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走进“止痛针”那天,沈墨听完他要纹名字的话后,平静说出的那句:“您的爱人希望见到你这样吗?”
是啊……如果他因为自己的离去而永远沉浸在痛苦中,画地为牢,甚至因此错过了可能再次获得的幸福,这真的是对方希望看到的吗?
答案清晰得如同拨云见日——不,他不想看到。
那个温柔的人,一定希望自己能够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哪怕带着对他的思念,也能勇敢地走向新的未来,获得属于他自己的平静和……幸福。过去的痛苦或许无法完全消除,它们会像年轮一样留在生命里,但——
是时候了。
是时候真正地告别,然后,开始新的生活了。
陆谨行低下头,极其郑重地、轻柔地,吻了吻照片中那人带着笑意的唇角。仿佛一个迟来了太久的告别仪式。
然后,他将相框仔细地、端正地放回原处,缓缓地、坚定地,关上了抽屉。
“咔哒。”一声轻响,他顺手将抽屉锁上。
他走到浴室的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双曾经盛满死寂和悲伤的眼睛,此刻虽然依旧带着疲惫和痛楚,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犹豫和牵绊,如同被利刃斩断。
过去,被彻底地、安静地,封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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