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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甘情愿
竹林深处,姬抱朴还站在原地。
那股认定皇姐被那小影卫蒙蔽的愤懑仍在胸腔里冲撞,虽被刚才一番解释勉强压下,心头却仍梗着硬块,不上不下地堵着。
他抬起头,眼睛里有些水光:“殷将军忠心耿耿,皇姐不信;原以为皇姐信那个望舒,原来她在皇姐眼里也不过是棋子之一。”
“那我呢?是不是……也不信我?”
“朴儿,”姬如晦的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我怎会不信你。”
“可是皇姐……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他声音闷闷的,“你总是说我还小,说我不懂。殷将军说我已经长大了,可以亲政了,可你还是把我护在身后。我想帮你分忧,我想变强,我不想……不想只会躲在你身后,看着你一个人去挡那些明枪暗箭。”
他猛地抬头,急切地抓住姬如晦的袖子:“皇姐,你的身体不好,我知道的。我只是想快点长大,长到能保护你。你告诉我你的打算好不好?别把我当小孩了。”
姬如晦看着袖口上那只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
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她一直护在身后的孩子,正拼命地想要挣脱她的羽翼,想要长大。
而她的身体……
心脏处传来熟悉的钝痛,是油灯在寒风中剧烈摇曳,光芒正不可逆转地黯淡下去的感觉。
她的时日不多了,若是她明日就死了,这个还没学会怎么分辨人心、怎么驾驭群臣的傻弟弟,要怎么在殷戈那群老狐狸嘴里活下来?
一直以来的过度保护,或许才是最大的残忍。
“好。”
良久,姬如晦轻轻叹了口气,反手握住了弟弟的手腕,将他拉到一旁的石桌旁。
“本宫告诉你。”
“关于望舒,本宫确实是在利用她。”
姬如晦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风和面前的人能听见,“本宫要送她出使穹明。”
“出使穹明?”姬抱朴一惊,“那是放虎归山!”
姬如晦不置可否,随手折断一根枯枝,在石桌上草草画了几笔,将心中筹谋的那盘棋,择其要害,向姬抱扑解释。
姬抱朴起初眉头紧锁,听着听着,眼中渐渐流露出恍然与惊叹交织的复杂神色。
“……原来如此。”他喃喃道,“皇姐是想借此……”
“看明白就好。”姬如晦打断了他的话,将手中的枯枝一折为二,丢在地上,“这还不是全部。本宫会让你亲自监督此事,参与朝议。你要用你的眼睛,看清楚殷戈届时会作何反应。”
她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记住,不要轻易听信任何人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殷将军对大晟有功,本宫不否认。但功劳再大,也不意味着可以无条件信任。这话,对本宫也一样。”
姬抱朴沉默了许久。
他忽然问:“那皇姐……你那么在意望舒,舍得让她去涉险吗?”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看得出来,那个望舒在皇姐心里是不同的。
姬如晦沉默了一瞬。
她在意吗?
在意的吧。
否则也不会在听到殷戈要人时心惊肉跳,也不会在深夜里辗转反侧,最终想出这么个九死一生的破局之法。
这是一场豪赌。
赌她暗中布置的人能保住望舒。赌望舒会选择回来。
而押上赌桌的,是望舒的命。
姬如晦垂下眼帘,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忍,语气重新恢复了冷硬:“朴儿,你要记住。在这个位置上,真心是最无用的东西。”
“在意又如何?若是她真的无辜,这点艰险便是她自证清白的代价;若是她死在路上,那也只能怪她命薄。”
姬抱朴愣住:“皇姐……”
“我也是人,也会犯错,也会有私心。”姬如晦难得坦诚,“你是帝王,不能把真心轻易交给任何人,包括我。要学会自己判断,自己思考。”
“皇姐!”姬抱朴急了,“我不许你这么说!”
姬如晦厉声打断他:“帝王之路,注定是孤家寡人。你可以有喜好,但不能有软肋。任何人都可能背叛你,唯有手中的权力不会。”
姬抱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我呢?皇姐也会这样利用我吗?”
姬如晦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你在说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怒意,“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姬抱朴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朴儿。”
姬如晦的声音软了下来,那股拒人千里的冷硬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深深的疲惫。
“过来。”
姬抱朴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前走了两步,像小时候那样站在她面前。
姬如晦抬手,替他扶正了有些歪斜的金冠,指尖触碰到弟弟温热的额头,心里微微一颤。
“我不信殷戈,是因为他手中握着足以颠覆皇权的利刃,且这把刀,并不听命于你。”
“我不信望舒,是因为她来路不明,身上疑点重重。身为上位者,不可将安危寄托在他人的良心上。”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悠远:“至于你……”
“朴儿,你是本宫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姬如晦看着他,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与决绝:“本宫就算算计全天下,算计自己的性命,也绝不会算计你。”
姬抱朴鼻头一酸,猛地低下头,不想让皇姐看到眼里的水汽。
“皇姐放心。”少年深吸一口气,郑重承诺,“这件事,朕会盯着,不让皇姐失望。”
姬如晦看着他紧绷的小脸,眼底终于浮现出一丝真实的笑意。
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便被一声极轻的叹息吹散在风里。
……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像是一潭被搅浑后重新沉淀下来的死水。
西暖阁的药味一日比一日淡,卫不辞身上的伤也在慢慢结痂又脱落。
她时常下意识地想去挠,却总会被守在一旁的希见按住。
“别动。”希见的声音总是软软糯糯的,动作却很坚决,“殿下说了,要是留了疤,就把我的手剁了。”
卫不辞动作一僵,讪讪地收回手,转了个身背对着希见:“她吓唬你的。”
“殿下从不妄言。”
“……”
卫不辞不想跟这个一根筋的小宫女争辩。
那天她没有再听下去。
她松开了捂着希见的手,甚至还细心地替小宫女理了理被弄皱的衣领,然后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片太湖石。
一路走回西暖阁,春日的暖阳洒在身上,却驱不散胸口那股子凉意。
回到暖阁,她坐在榻边,盯着窗外的海棠发了会儿呆。
心里确实有些酸涩。
就像喝了碗凉透的汤药,苦得发麻,却又不得不咽下去。苦涩顺着喉管一路烧到胃里,激得她眉心微蹙,心头那点原本翻涌的酸楚,却奇异地被这就连舌根都在发麻的苦味压了下去。
其实早就该想明白的。
自己是什么身份?
打黑拳的拳手,刀口舔血的影卫。
从前在那暗无天日的笼子里,只要能赢,只要能活下去,被人当成斗兽、当成赌注,又有何妨?
如今不过是换了个更金贵的笼子,主人从那些肥头大耳的赌客变成了高不可攀的长公主。
姬如晦是下棋的人,她是棋子。姬如晦是执剑的人,她是剑。
哪有棋子去奢求棋手怜爱的道理?哪有剑去怪主人心狠的说法?
卫不辞坐在榻边,看着窗外被风吹得摇曳的树影,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先前是她逾矩了。
书里写姬如晦是个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反派,可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见到了这人的脆弱、隐忍和在那具病躯下苦苦支撑的傲骨,便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甚至还生出了几分不该有的妄念,觉得这人面冷心热,待自己或许有一两分真心。
如今看来,姬如晦确实不是纯粹的坏人,但也绝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善人。
若她真的一味心软善良,恐怕早就被殷戈那群豺狼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身为一国之主,利用一切可利用的筹码来平衡局势,本就是她的本分。
“挺好的。”卫不辞低声喃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的伤疤。
想通了之后,心里反而轻松了。
既然是棋子,那就做好棋子的本分。只要能帮姬如晦延寿,能让她活得长久些,也让自己活得长久些,别的都不重要。
这几日,她彻底断了偶遇姬如晦的念头。既然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定位,那就没必要再去自讨没趣。
她还是会去花园,毕竟困在这小小的暖阁里,人都要发霉了。
不过频率少了些。还有刻意避开了长宁殿的方向,连远远瞟一眼都不愿意了。
倒是希见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低落,总是变着法儿地在她耳边提起姬如晦。
“殿下昨夜又批折子到丑时,早起时头风犯了,早膳都没用。”
“殿下今日在朝堂上发了火,好像是因为兵部贪墨的事。”
“殿下说京畿防务要重新整顿,玄武统领忙坏了……”
卫不辞听着这些,心里跟明镜似的——姬如晦的寿命肯定又在往下掉。
她听得心烦,不知道希见怎么有空每天去关注姬如晦的,终于忍不住打断她:“希见,我还在休假,你不用事无巨细地向我汇报你家殿下的行踪。”
希见正在给她换药的手顿了顿,抬起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你不开心。”
卫不辞一愣,随即失笑:“我有吃有喝,不用干活,哪里不开心?”
“自那天从花园回来,大人便不太爱说话,也不太爱去花园。”希见认真地回答。
这是什么无理的答案,卫不辞无奈地笑了笑。
“那天殿下说的都是实话,我没有生气,也没有伤心。殿下国事繁忙,我也帮不上忙。与其去添乱,不如早点把伤养好。”
这是实话。
这几天,系统里姬如晦寿命那一栏的数字,正在以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速度减少。
不管姬如晦当她是刀也好,是棋子也罢,甚至是那个什么见鬼的鱼线。
只有姬如晦活着,她才有存在的意义。
那点因为“被利用”而产生的矫情委屈,在死亡的阴影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希见。”卫不辞忽然开口,“去请太医来。”
希见一愣:“大人不舒服?”
“不。”卫不辞活动了一下手腕,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我觉得我好得差不多了。该回去殿下身边了。”
只要能回到姬如晦身边,哪怕只是站在那里,也能因为系统的能力,给那人续上一两天的命。
苍蝇腿也是肉。
只要能让她活下去,做个棋子又如何?反正她不本来就是棋子吗?
第二天一早,希见便去太医院请人了。相处久了,她知晓卫不辞的性子,不再像起初那般严防死守,只留了几个洒扫宫女在院外守着。
屋里实在闷得人心慌。
卫不辞其实不想去花园的。那里离长宁殿太近,容易遇到不想见的人,也容易想起那天听到的话。
可鬼使神差的,脚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绕过了回廊,穿过了月亮门,停在了那片熟悉的竹林外。
大概是因为……太医说,多晒太阳好得快?
卫不辞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慢吞吞地沿着小径往里走。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忽然,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那是武人特有的步伐,沉稳,有力,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肃杀之气。
卫不辞心头一跳,下意识地闪身躲进了一丛茂密的灌木后。
她屏住呼吸,透过枝叶的缝隙向外看去。
只见不远处的石子路上,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缓缓走来。
那人一身玄色锦袍,腰间佩着一把古朴的长剑,身形魁梧如山。
殷戈。
他来干什么?会不会又要对姬如晦不利?
可系统没有警报,应该……暂时没危险吧?
她悄悄探头,透过枝叶的缝隙观察。
殷戈正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似乎在等什么人。
下一瞬,他身形毫无征兆地一转。
那双锐利的眼睛在她前方的树干上停留了漫长的一瞬,唇角似乎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而后他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了。
卫不辞靠着树干,背后已经沁出一层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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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姬:其实我超在意的

小卫:当棋子也心甘情愿,棋子怎么不算妻子呢

嘿嘿今天还自己写了封面,主打一个自力更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