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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船身猛地一晃,吱呀作响。
书生被这突如其来的晃动带得踉跄几步,绊在堆叠的行李上,眼看就要向前栽倒。
尹云起下意识伸手,堪堪拉住他的衣袖,将他稳在原地。
这是梁颂。原主记忆里那个节庆时,会在嫡母娘家匆匆照面的表兄,彼此间隔着层规矩,连话都不曾多说几句。
此刻他却出现在这浑浊的下舱里,脸上带着同样的惊愕。
“梁颂?”她松开手,还是有几分不确定。
船开动了。
梁颂这次站稳了,点点头整理衣袍。目光依旧停在她脸上,又看看她身旁的章序秋和十五,眼中的困惑几乎要溢出来。
“表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梁公子慎言。”尹云起唇角弯起一抹弧度,没什么温度,“梁夫人说我偷了嫡姐的定亲簪子,尹大人已经将我赶出府了。”
她声音扬起,刻意刺他,“怎么,梁夫人,我那位好嫡母,还没将她的功绩广而告之么?”
说完,她侧身,握住十五的手臂,动作很是亲昵自然。
“如今,”她再看向梁颂时,只剩疏离的平静,“这才是我正经的表兄弟。”
梁颂闻言,脸颊染上窘迫:“抱歉,是我僭越。”
他旋即转向一旁的章序秋,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晚辈问姨母安。”
章序秋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弄得一愣。她虽不识得眼前这人,但听女儿言语,也知道没什么好渊源。
但章女士对谦谦读书人总是好意多些,夹杂起来便有些不自在,几乎要起鸡皮疙瘩,摆了摆手作罢。
“梁公子有心。不过姨母如今有我照顾,就不劳外人挂心了。”
十五就着姿势俯身凑到她耳边,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梁颂听清,“船开了,姐姐靠着我稳当些。”
尹云起从善如流,向身侧靠了靠。
梁颂眼见此景,终究什么也没能再说。他行了一礼,转身撩开舱帘,独自向楼上走去。
见梁颂离去,章序秋心中也理清了这层关系,想来应是尹家正房娘子娘家的子侄。只这般大家大族的子弟,怎会出现在这南下客船之中?
人既已离去,总不好追上去细问究竟。她便也只得将这份疑虑按下,不再多想,直至客船在苏州府的码头上缓缓靠岸。
“走吧,东西拿好,别落下。咱们找个落脚地。”
苏州码头上人声鼎沸,扛包的脚夫、叫卖的小贩、寻亲的旅客挤作一团。
三人沿着河岸街道往前走,与码头的喧嚣渐远。苏州城的粉墙黛瓦次第展开,檐角在阳光下勾出浅影。章序秋留心瞧着沿街铺面,终在一座挂着“悦来”匾额的客栈前驻足。
客栈门面干净,更重要的是,它斜对面就有一家规模不小的玉容斋,看着像是专营妆品。
“就这里吧。”章序秋定了主意。
店伙计迎上来,引他们穿过前堂。天井里,一个小丫鬟正手忙脚乱地为自家夫人补胭脂,手法生疏,颜色也晕染得不太均匀。
要了两间相邻的二楼客房,推开雕花木窗,能将斜对面玉容斋的客流情况尽收眼底。
尹云起放下行李,便道:“妈,我下去转转。”
苏州繁华,她想去看看本地美妆行情。
章序秋掩上房门,从随身包袱里取出一个小巧的妆奁,打开检查里面的工具和藏着的灵犀口脂,见都完好,才松了口气。
隔壁房内,十五并未急于出门。他靠在窗边,望着楼下街景。
一道熟悉的身影拐进了对街一家笔墨铺子。
梁颂。
他竟也在这苏州城,而且如此巧合地与他们落脚在同一处?
十五不动声色合上窗扇,眼底掠过一丝警惕。
*
尹云起觉得探查得差不多,准备返回客栈。
“表……尹姑娘。”
她转身,见梁颂站在几步开外,手中拿着一个细长锦盒,脸上带着讶异。
“方才在对街看到身影像你,没想到真是。”梁颂走上前,“没想到还会在此地重逢。”
“梁公子。”尹云起颔首,“真是巧。”
梁颂被她这直接冷淡的态度噎了一下,准备好的寒暄卡在喉间。他上前一步,试图让气氛缓和些:“确实巧合。尹姑娘是与姨母安顿在附近?”
“不劳梁公子挂心。”尹云起截断他的话头,视线再次落在他手中的锦盒上,“梁公子好兴致,不在书院研读圣贤书,倒有闲情逸致逛起这胭脂水粉铺子,研究起画眉的学问了?看来苏州风土,果然能移人性情。”
梁颂面热,握着锦盒的手指紧了紧:“姑娘说笑了。只是受友人所托,帮忙品鉴一二。”他顿了顿,转而问,“姑娘方才似乎在观察各家铺面,可是对苏州妆品有兴趣?”
尹云起不想细说,随意推脱:“初来乍到,随意看看罢了。比不得梁公子有友可托,有雅趣可寻。家人还在等候,不便久留,告辞。”
尹云起刚踏上二楼楼梯,十五从拐角处出来,问她:“姐姐遇见了梁公子?”
“嗯。”尹云起点头,“你怎么在这?”
“屋里闷,我出来透透气。”
话还没说完,楼下天井忽然传来一阵争执声。
“这可如何是好!一会儿便要去见沈家夫人,这、这如何见得人!”
“夫人,奴婢再给您补补胭脂……”小丫鬟声音怯怯。
“越补越糟!”夫人气恼,一把将丫鬟手中的胭脂打翻在地。
尹云起低头望去,天井里,一位年轻妇人正对着手中的铜镜焦急不已,她身旁的小丫鬟也手足无措。那妇人脸上妆容确实糟糕,胭脂在颧骨处晕染不开,结成两块生硬的红团,眉毛也画得一边高一边低,显得狼狈。
尹云起走下楼梯,声音温和清亮:“这位夫人,若是信得过,小女或可略作调整,不耽误您行程。”
林夫人闻声抬头,见是一位面容干净清丽、气质不俗的陌生少女,眼中先是疑惑,但看她神色从容自信,病急乱投医的心态占了上风:“姑娘真能帮我?快、快请!”
尹云起也不多言,请林夫人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丫鬟递上妆奁,尹云起打开,里面工具繁多,样样精致。
她没有急着补妆,先取出一小块细棉布,请林夫人闭上眼睛,轻轻按去她脸上浮粉和结块的胭脂。
章序秋听见争执,也探头出来瞧,见女儿为人理妆,心思一动,将灵犀口脂带了下去。
尹云起用指腹蘸取少量粉底,在林夫人脸上均匀拍开,重点修饰了鼻翼和嘴角。
“夫人不妨试试我们这新口脂?”章序秋适时递上灵犀口脂。
见林夫人抬眼去瞧,尹云起对她笑笑:“这是家母,这口脂是我家特色,叫做灵犀口脂。正好夫人胭脂碎了,不妨试一试?”
林夫人点头应允。丫鬟取出一把小巧的刷子递给尹云起,她蘸取些灵犀口脂化开作胭脂膏,晕染开便如天然透出的红晕,自然生动。眉形也用削得极细的黛笔重新勾勒,两边对称,贴合骨相,让眉眼精神起来。
尹云起轻道“好了”,丫鬟面露喜色,急急捧镜给林夫人看:“夫人快看!夫人好美!”
林夫人对镜照看,怒气已消,故意嗔她:“哼,白养你十几年,何时能有姑娘这般手艺才好!”
镜中人面容光洁细腻,气色红润自然,眉眼精致有神,与方才狼狈判若两人。不仅修补了残妆,更提升了原本容貌底子。
林夫人越看越满意,又惊又喜:“姑娘好手艺!这比铺子里大师傅的手法更妙!”她激动地握住尹云起的手,“多谢姑娘!不知姑娘尊姓?日后定当重谢!”
“夫人客气,免贵姓章。”
林夫人是个伶俐人,不再多问,塞与尹云起一小块碎银权作谢礼,便带着丫鬟匆匆离去,步履轻快许多。
回到客房,尹云起将那块碎银放在桌上。
章序秋眉眼舒展开来:“倒是意外之财。云起,你方才的手艺……”
尹云起若有所思:“苏州城的夫人小姐们,愿意为一份得体的妆容花多少钱?”
章序秋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说,做妆娘?”
“方才那位林夫人,衣着不俗,却因妆容失宜那般焦急。她身边的丫鬟显然不善此道。”尹云起走到窗边,望着斜对面客流不断的玉容斋,“铺子里卖的是胭脂水粉,可未必包教包会,更未必能即刻替人解了燃眉之急。苏州富庶,女眷众多,节庆、宴饮、见客,哪一样不需要光鲜体面?这里头,或许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她转过身:“我们如今银钱有限,开铺子成本太高。但若从妆娘做起,本钱小,灵活,靠的便是手艺和口碑。今日林夫人便是一例,若能经由她之口传扬开去……”
“口碑相传,确是一条路。”章序秋沉吟着点头,“只是妆娘走街串巷,难免辛苦,也易被人看轻。”
“被人看轻,总好过身无分文、寄人篱下。靠手艺吃饭,没什么不体面的。况且,我们并非只做妆娘。”
她拿起桌上那盒灵犀口脂:“这才是我们的根本。先以妆娘之名接触各家女眷,让她们见识我们的手艺,信任我们的品味。届时,再推出我们独有的妆品,便顺理成章了。”
一直安静听着她们说话的十五此时开口:“姐姐想得长远。若有需要跑腿打听的,交给我便是。”
尹云起挑眉,转过身来,目光在他脸上打量:“十五,你最近……是不是……”
十五被她看得紧张:“什、什么?”
连带着一旁的章序秋也提起了心,以为女儿看出了什么不妥。
尹云起却狡黠一笑,伸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不是偷偷变聪明了!都会主动分忧了!”
她看着眼前两人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更觉得好笑:“放松点啦!如今我们天高任鸟飞,那些烦心的人、糟心的事,都寻不着我们了!从今往后,咱们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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