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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不到地面的青荫
“谁?谁死了?”
听到“死”字,江凭腾地站了起来,椅子都被他碰倒在地。
“一个学生,你快来吧……”
常渺放下电话就想往外冲,又想起自己是个医生,是这里的校医,不是他江凭的探险搭档,于是又返回去穿上了白大褂,戴上了口罩,拿上了记录本,然后把江凭往后推了两步,“你在这等着,给自己量个体温,睡一觉,超过38度的话自己看着吃药,哪也别去等我回来。”
江凭当然不会听话,常渺也知道他不会听话,但她不是在跟江凭商量。她是医生,而他是病人,学生,孩子,这个时候他必须听话,况且他还在发着烧,万一路上再烧得晕倒,没人照顾。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干什么,但是你,给我老实在这等着。”
江凭倒是没有说话,常渺看着他着急的样子,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不可名状的恐惧瞬间包裹了她,背后立马冒出了冷汗——他根本不是什么热心的人啊,“这不会是你梦里出现过的吧?”
江凭紧紧闭着嘴唇,似乎在想,然后他皱着眉摇了摇头。
还好,不是梦,还能按常理去处置,必须残酷地说,这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
“常渺!”江凭死死拉住往外跑的常渺,几乎是哀求着说,“别把我丢在这儿!”
“没事的,别怕,”常渺不是不心疼江凭,他这段时间一定被梦境成真折磨得够呛,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能理解他的人,简直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但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陈嘉煜那边的情况更棘手,“听话,你在发烧,需要休息,而且……你确定要跟着我去看尸体吗?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听到“尸体”,江凭显然犹豫了,只是手还没有松开。
“听话,我很快就回来。”
“……带我一起,”江凭还是坚持,“我保证不拖你后腿,我保证。”
再跟江凭纠缠下去,又要耽误时间,所以常渺最终还是决定带着江凭一起去。而且他太久没回宿舍了,也该回去一趟让刘天泽看到他没事,还好好地活着,虽然刘天泽大概率也不在意他有没有事,但场面上还是得过得去。
于是他们一起冲进了雨后的浓雾中。
去世的是118的谢小松,在男寝一楼的最里面那间宿舍,还好消息还没有传开,不然场面应该会一团糟。
常渺去敲门的时候,明显能听出里面的人被吓了一跳。在听到是常渺声音之后,门被猛地打开,然后陈嘉煜扑到了她怀里,角落里瑟缩着一个学生,腥骚味直冲鼻腔,看来已经有人被吓尿了。
“在门口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常渺一掌把江凭推到了旁边,然后关上了门,不让他看。
“渺渺——”
“先别哭,煜宝。陈嘉煜,”常渺有点生气了,“陈嘉煜!你是一个医生!”
“呜呜……可是,可是……”
“你当初是为什么想学医?”常渺盯着陈嘉煜的眼睛,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同时也想唤起他学医的初衷,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初衷。
“我……我……”陈嘉煜瘪着嘴,“我”了半天才说:“做手术很帅。”
常渺有点无语,但十分理解,“……你刚才一个人守在这里的样子也很帅。”
“……真的吗?”
“真的,”常渺给了陈嘉煜一个赞许的眼神,“好了,快点,把眼泪擦擦。”
陈嘉煜吸着鼻子,“我没让别人知道,我,我一下就就从床上跳下来把门关上了,没人知道。”
“然后你就连同这孩子一起关在了这里?”常渺哭笑不得,怪不得把人家给吓尿了,哪个高中生跟尸体关在一起能不害怕?她走过去,慢慢蹲下,生怕再刺激到他,“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同学?”
那个男生已经有点神情呆滞了,常渺都要碰到他的脚尖了,他才注意到,吓得整个人像弹簧一样站了起来,紧紧贴着墙。
“同学,别害怕,我是校医,夜里还来查过房的,记得吗?我是常医生,你叫什么名字来着?118……”常渺在脑子里搜索着查房记录,“徐子诺是吗?”
徐子诺点点头。
“来,好孩子,你先找条裤子去别的宿舍换上吧,这样容易着凉。”常渺扶着他往外走,徐子诺死抓着常渺的衣服,经过谢小松的床位时腿一软差点摔倒。
常渺把宿舍门打开一条缝向外瞧,江凭果然还站在那里,像个门神,“交给你一个任务。”
幸好江凭跟着一起来了,不然还真不知道让徐子诺先去哪个宿舍待着,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控制消息的传播范围,不要造成学生恐慌。
“什么?”
“把徐子诺带到你们宿舍去,记住,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江凭虽然也有点怕,但还是好奇地往宿舍里瞟,只是谢小松死在床上,他看不到。
“别看了,小心做噩梦。”常渺一把徐子诺送出去就立马关上了门。
这种消息瞒不了太久的,高中生们想象力丰富,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118的学生还有两个没回来,等他们回来发现宿舍被反锁,就更瞒不住了,所以现在他们要抓紧时间了。
常渺爬上架子床,检查了一下谢小松的脉搏和鼻息,确认他是真的已经死了,不是不相信陈嘉煜,是她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尸体的温度几乎和常人一样,谢小松应该刚刚去世不久。
此时此刻,常渺和陈嘉煜一样,无比想念年贺。
亲爱的年主任,校医务室的一室之主,这个家没有你真的不行。
“徐子诺说,他们是一起回宿舍的,谢小松感觉自己起烧了就上床躺着休息,没想到我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陈嘉煜两只手扯着衣角,眼睛眨得飞快,脸都快绿成苦瓜了。
陈嘉煜毕竟只是个刚毕业的宝宝医生,常渺叹了口气,“好了好了,煜宝,你要是怕的话,帮忙打个120就出去吧。”
“我不怕。”陈嘉煜嘟囔着,没有动一步。
“那把记录本给我,快打120吧,我联系一下他的班主任。”
常渺爬下架子床,翻开记录本,在基本信息那里找到了谢小松的班主任岑冬梅的联系方式,“喂您好,岑老师吗?我是校医常渺,我现在在118谢小松的宿舍,有点事情可能需要麻烦您过来一趟,嗯嗯对,谢小松,还得请您帮忙联系一下他的家长,您尽快过来吧,尽快,哦对校方也需要您帮忙联系一下,医院那边我们联系。”
接下来就是等待。
十几个小时之前常渺还见过谢小松,活生生的一条人命,突然就这么没有了,即便医生比常人见过的死亡更多,但是每一次,她还是会有些难过。
这无关什么同情心,只是对生命本身的叹息。
江凭说这不是梦,那也就是说,这个孩子,是真的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也不知道他待在这个世界上的十几年,玩得开不开心。都说旅行要有遗憾才好,这样就会对再来一次有期待,可是这样短暂的旅程,是否太过遗憾了?
谢小松是个挺安静的男孩子,话不多,很腼腆,长得瘦瘦小小的,看起来就体弱多病,这次他也确实比别人更严重些,但并不是最严重的那几个之一,他甚至没有江凭严重。常渺有点担心,有了第一例,恐怕就不会是最后一例,这真的只是普通的流感吗?还有江凭,他虽然只有晚上发烧,但烧得温度很高,甚至还会晕倒,他也是高危人员,难保下一个出事就不是他。
常渺拿出手机,拨给了江凭:“喂,量下体温,现在。”
“你在担心我啊?我没事。”
“快点,量好体温告诉我多少度。”
江凭一听常渺这么严肃,也不敢贫嘴了,“放心,我不会在这里就死。”
“量,体,温。”
“好好好,我量。那个同学,他怎么样了?”
“已经叫救护车了,也通知他班主任了。徐子诺呢?”
“还行,但刘天泽一直在问什么情况,”江凭压低了声音,“感觉快了。”
他说的“快了”就是指快瞒不住了,这是早晚的事。
距离最近的救护组开车过来只要10分钟左右,说不定比岑老师还要更快些,难的是怎么把谢小松运出去。只要救护车一出现,必定引起围观,好在除了这些生病的孩子,其他学生大部分都去教室准备上晚自习了,但消息会通过手机,迅速传到每一个成竹一中人的耳朵里。恐慌会笼罩在整个成竹一中的上空。
“尽量拖吧。”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希望谢小松携带的不是什么急性病毒,别扩散传染。
常渺和陈嘉煜坐在凳子上,没有再说话。陈嘉煜弓着身子,盯着他的最新款球鞋,几次拿出手机,在上面打字,但看起来,他每一次都是又放弃了,并没有把文字发出去。小太阳一样的陈嘉煜,还是第一次这么垂头丧气,就好像一个突然停业的游乐园,欢声笑语和绚丽灯光都消失得匆忙,不知道是不知情赶来的游客,还是里面的游乐设施,更加寂寞。
“煜宝。”常渺朝陈嘉煜伸出手,努力笑了笑,陈嘉煜也笑着回应,只是两个人都笑得很吃力,与其说实在安慰对方,不如说是在宽慰自己。
“我要是上学的时候再努努力就好了。”陈嘉煜叹了一口气,刚要说再说什么,电话铃响了起来。
“喂,宝宝。”陈嘉煜的声音有些颤抖,“对不起啊宝宝,我,我刚才在忙。”
常渺还从来没有听到过陈嘉煜用这么低沉的声音和女朋友讲电话,平时他都是要夹起来撒娇的。
“没什么,等忙完我给你打回去好不好?”
“想了,想你,没有,快去吃饭吧,太晚了又要胃疼。嗯,嗯,你好好休息,爱你,我也爱你。”
陈嘉煜的女朋友估计也能听出来他的语气变化,所以没有继续拉扯,不然就凭他“先挂电话”这个罪名,他女朋友肯定要打上十个电话来骂他。常渺此时唯一的想法是希望一切结束以后她能吃到这两个活宝的喜酒,她要慷慨地包一个大红包作为随礼。
救护车果然比岑老师要来得更快。谢小松被从床上抬下来,放到担架上,然后抬出去,整个过程被搬动的仿佛只是一个物品。他的手指软绵绵地耷拉在担架外面,面容平静,很像是睡着了。
其实这个时候常渺可以对着探头的学生们撒谎说谢小松不舒服,要送去医院抢救,这样他们不会太害怕,但她没有,她什么都没说,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死了就是死了,死亡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命题,它是客观存在的,并不该被恐惧。
真正该被恐惧的另有它事。
江凭也开着一条门缝,他和刘天泽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担架,盯着所有的医护人员和谢小松,一言不发,神情凝重。楼道里没有人乱跑,没有人喊叫,没有人添哪怕一丝的乱,整个过程比常渺想象的要平静和有序得多。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一种作为成年人的傲慢,其实很多时候人们都把“孩子”想象得太弱、太没有规矩了,成年人高高在上,已然忘了自己也是从这样的年纪走过。
就像她也没有想到,除了徐子诺,第二个崩溃人的是岑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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