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修道半缘君》

　　第十五章 “青梧山上，来了一对情深难自抑的道侣，有何奇怪？”

　　“师父，”褚珩指尖绕起她一缕发丝，声音压低，带着不容含糊的追究，“你走得比我急，回来得却比我晚。方才……是去了何处？”

　　禺疆抬眼，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掌心向上，灵光微涌：“为师去瞻仰了一番你在演武广场的神像。想着夜深露重，风大，便顺手给它添了件衣裳。”

　　光芒散去，她手中托着的，正是白日里所见的那尊小号褚珩雕像。只是此刻，那石雕的肩背上，竟被人用灵巧的手法，披上了一件以灵力凝成的、栩栩如生的御寒斗篷。

　　瞧着那威风凛凛的神像莫名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暖意，褚珩心头那点仅存的疑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精准取悦的、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低笑一声，忽然欺身向前，手臂越过她的身侧，将她轻轻圈在窗棂与自己胸膛构成的方寸之地。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

　　禺疆后背抵着微凉的窗框，被他困在这一方天地间，不由微微蹙眉：“别胡闹。此处耳目众多，你就不怕……”

　　“怕什么？”褚珩打断她，目光灼灼，理直气壮，“青梧山上，来了一对情深难自抑的道侣，有何奇怪？”

　　“你……”禺疆未尽的话语，消散在骤然贴近的气息里。

　　褚珩信手拈起果盘里一颗莹润的灵果，漫不经心地叼在唇间，目光却灼灼地锁着身前的禺疆，带着几分戏谑的跃跃欲试。

　　“师父莫怕，”他语带笑意，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徒儿好歹也是一代天神，掩人耳目的手段还是有的。”

　　话音落下，周遭景致如水波般轻轻一晃。他们看似仍在山水间的客房内，窗棂与月色依旧，但一种绝对的静谧与隔离感已悄然笼罩四周。这是改天换地之妙法，于现实之中开辟出一方独属于他们的天地，自成宇宙，方圆百里，唯余彼此呼吸可闻。

　　“师父如此细心，”褚珩向前逼近一步，几乎能数清她微颤的睫毛，声音低沉下来，“竟还能想到……徒儿夜里会冷。”

　　禺疆抿唇不语，耳根却悄然漫上一抹绯色。

　　褚珩得寸进尺，语气带上几分委屈的控诉：“怎么平日不见师父这般关心我，倒是对一块冷冰冰的石头这般上心？”

　　那抹绯色瞬间蔓延至脸颊，禺疆侧过头去，试图避开他过于炽热的视线。

　　“师父，”褚珩见状，声音放得更软，带着明显的耍赖意味，作势便要往她怀里倚靠，“徒儿现下……真的好冷。”

　　禺疆被他这明目张胆的谎语气笑，忍不住低斥：“起来！你冷个……什么冷！”

　　褚珩却不管，依旧叼着那颗果子，含糊不清地嘟囔：“师父若肯赏脸，吃了这颗果子，徒儿便起来。”

　　他非但不退，反而借着这个姿势又凑近几分，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禺疆推拒着他的胸膛，手下传来的却是磐石般稳固的温热，哪有半分冷意？

　　禺疆无奈地闭上眼，脑海中瞬间闪过一条曾经绕着她指尖嬉戏、眼神纯净的小青龙身影，心头一阵无力——这小孽障，究竟是从何时起，从那条可可爱爱的小龙，蜕变成了如今这般套路层出不穷的小狐狸？

　　见师父久久不语，褚珩叼着果子的嘴角弯起得逞的弧度，不依不饶地又往前送了送。

　　僵持半晌，禺疆终是败下阵来。他飞快地抬眸，几乎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迅速凑上前，用唇瓣轻轻叼走了他齿间那颗微凉的果子，囫囵吞了下去。

　　“可以了吧？”他强作镇定，声音却比平日软了几分。

　　褚珩得逞，眼底笑意如星河流转，趁禺疆尚未回神，迅速俯身在他微热的脸颊上轻轻一啄。

　　禺疆周身灵力一凝，眸中瞬间泛起薄怒，正要抬手——

　　褚珩却已敏捷地后撤半步，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灿烂又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师父恕罪！徒儿……实在是情难自禁。”他话语诚恳，眼神却亮得惊人，分明是算准了他不会真的动手。

　　禺疆瞪他一眼，心知说不过他，索性翻身背对着他，径直在床榻内侧躺下，扯过云被将自己裹紧，闭目不语，只留给他一个写着“莫挨老子”的清冷背影。

　　褚珩也不纠缠，只是倚在床边，静静凝视着师父假装入睡的侧影。她紧闭的眼睫在月光下投下细微的颤动，泄露了并不平静的心绪。他目光深邃，灼热的野心与克制的温柔在眼底交织翻涌。

　　他俯身，极轻地为她掖好被角，低沉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缓缓荡开，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与珍视：

　　“今日暂且放过您，师父。”

　　他顿了顿，语意缱绻，却重若誓言。

　　“我们，来日方长。”

　　“我会等到你……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

　　枫林晚客舍。

　　晏怀素几乎是半靠着金三钱，被他一踏疾跑拽回房中。脚跟尚未站稳，查房守卫的脚步声已至门外。他左臂衣袖上的裂口与底下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在灯下无所遁形。

　　金三钱急得额头冒汗，正欲将他往屏风后推，却见晏怀素眸光一沉，似是下了某种决心。

　　就在房门被推开一道缝隙的刹那——

　　异变陡生！

　　桌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符纸，化作一道灵动的青烟，如拥有生命般，精准地缠绕上晏怀素受伤的左臂。青烟过处，衣袖恢复如初，皮肉光洁如新，所有战斗的痕迹竟在瞬息之间被抹除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受过伤。

　　金三钱张大了嘴，目瞪口呆，看看那手臂，又看看桌上已化作灰烬的符纸，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晏怀素垂眸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臂，眼底同样掠过一丝极淡的迷茫与深思。

　　守卫进门，目光扫过屋内，见二人气息微乱（像是刚跑回来），却并无异状，那盘据说是萧家主带回的北疆灵果也被妥帖收下，便未多留，客气几句便退下了。

　　房门再次合拢，室内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

　　“方才……多谢你了。”晏怀素率先开口，声音低沉。

　　金三钱这才回过神，挠了挠头，脸上惊疑未定，话里有话：“许是我多事了。看来……即便没有我，怀素兄也能自行逢凶化吉。”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晏怀素的手臂，又瞥向桌上那撮符灰。

　　晏怀素沉默地摇了摇头，不做解释，只是抬眼看向金三钱，语气凝重：“道长今日助我，可知此举，或许会为你招来杀身之祸？”

　　金三钱闻言，脸上那点玩世不恭收敛了些，他洒脱一笑，眼神却异常明亮：“无他，就是觉得与你投缘。再说了，”他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的笃定，“福祸相依，谁知道今日种下的因，来日结出的，会不会是一场天大的机缘呢？”

　　晏怀素看着他，良久不语。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过了一会儿，晏怀素忽然开口，问了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道长，你可知……曾经的滟澜山萧氏？”

　　金三钱闻言，眼中精光一闪，非但不显意外，反而露出一副“你终于问到了”的神情。他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压低声音：“我还在琢磨，你何时才会问到这滟澜山。我猜，你想问的，恐怕不止是它的来龙去脉与开宗立派吧？”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你真正想知道的，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边陲小派，为何能在短短百年间，摇身一变，成为这青梧山上说一不二的主人？”

　　“正是。”晏怀素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我只知，百年前，滟澜山势微力薄，尚需仰仗……仰仗当时的青梧山鼻息生存。为何转眼之间，便能鸠占鹊巢，反客为主？”

　　金三钱神色一正，收起了玩笑之态：“此事说来话长，牵扯极深。你可知，百年前北疆巫蛊一族企图入主辽东，横生祸端，四处抢掠洞天福地，滟澜山在内的诸多小门派，当时皆深受其害。”

　　“有所耳闻。”晏怀素点头，“那巫族行事阴狠诡谲，虽搅得人心惶惶，但终究不成气候，并未真正攻下任何一家像样的门派。”

　　“我想说的重点，并非他们是否成功。”金三钱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异常凝重，“关键在于，你可知那巫族当年，最终将他们的根据地，选在了何处？”

　　晏怀素心头莫名一跳，隐约感到自己正触及某个核心秘密，他郑重地躬身一礼：“请道长示下。”

　　金三钱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三个字，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葬——古——原。”

　　“葬古原？”

　　晏怀素闻言，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如遭雷击般怔在原地。片刻后，他猛地摇头，脸上写满了惊疑与难以置信：“不可能……道长是否记错了？如今的葬古原，我去过！那只是一片比乱葬岗更为荒凉死寂的不毛之地，灵气枯竭，生机断绝，连鸟兽都不愿栖息……”

　　“正是如此。”金三钱深深地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怀素兄，你可曾觉出这其中……有何不对？”

　　“不对，那巫族如同附骨之蛆，极难根除，当年各派联手围剿都未能将其彻底剿灭，为何如今却销声匿迹？”

　　金三钱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罕见的凝重与讳莫如深：“怀素兄，贫道所知有限，只能言尽于此了。此事已过去百年，尘埃落定，如今……已没有人愿意再去追寻答案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那被尘封的往事底下，究竟是无情的岁月更迭，还是……一场更为深沉的阴谋，终有一日，会浮出水面。”

　　晏怀素站在原地，久久不语。他向金三钱郑重道谢，但内心的波澜却再也无法平息。

　　那一夜，他房中灯火彻夜未熄。

　　第二日黎明，天光未亮，一道孤寂的身影便悄然离开了青梧山，融入了苍茫的晨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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