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悖光之堡

　　奥利弗的警告将萨尔里克心中刚刚燃起的那点希望浇灭。恐惧的种子一旦种下，便迅速扎根生长，缠绕住他的形骸。

　　初冬的寒风成了他最好的掩护。他翻出一件高领的深灰色羊毛衫，严严实实盖住那夜留下的指痕。即便印记早已淡去，可只要指尖扫过那片皮肤，依旧能觉出灼烫的后怕。他把自己裹在厚重织物里，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蜷缩进庇护所。

　　他害怕任何与奥利弗可能的接触，更惧怕他会像那晚宣称的那样，以“指导功课”为名再次找上他。极度的不安甚至压倒了他对知识的渴望。于是，在奥利弗停留城堡的这几天，萨尔里克选择了称病请假。他躲在卧室，以头痛为由，不仅避开了奥利弗，甚至连艾琳娜女士的魔法课也一并缺席了。他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从那令人窒息的死亡威胁中获得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城堡另一头却是另一番光景。奥利弗和艾琳娜倒像是投契的老友，前者带来王都的新鲜事，后者握着魔法界的动向，两人要么在小会客室关着门密谈，要么在庭院回廊里并肩踱步。艾琳娜索性给两个学生放了假，让他们能毫无顾忌地聊那些“重要事务”。

　　这种被无形隔离的感觉，加上自身的恐惧，让萨尔里克度日如年。

　　这天清晨，天色刚蒙蒙亮，萨尔里克还沉浸在并不安稳的睡梦中。卧室的门锁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竟被人从外面直接推开！

　　萨尔里克吓得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睡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他下意识地死死攥住被子边缘，一直拉到下巴，严严实实地盖住了自己的脖颈，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以为是奥利弗去而复返。

　　闯进来的却是米塔。她穿一身利落的便装，栗色卷发束成高马尾，脸上带着烦躁，身后跟着个端着早餐正一脸无奈的女仆。

　　“你……你怎么能直接进来！”萨尔里克又惊又怒，声音因为刚刚苏醒和过度紧张而带着沙哑和颤抖，苍白的脸颊因为羞愤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这是我的卧室！”

　　米塔看着他裹成蝶蛹的样子，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别啰嗦了！我快憋疯了！”

　　她不知道从哪找出来件衣服扔到床上。

　　“快点换衣服！我已经征得老师同意了，她说我们可以出去玩一天，但天黑前必须回来！你磨蹭多久，我就要少玩多久！”

　　萨尔里克被她的强势弄得发懵，自动行动确实是个从天而降的大惊喜……可他依旧无法接受对方如此闯入他的私密空间！

　　“你……你是一位淑女！米塔小姐！！！请你先出去！”他试图用尽可能凶悍的语气呵斥，但因为底气不足，听起来更像是一只虚张声势的幼兽发出的带着窘迫的呜咽。

　　米塔撇撇嘴，倒也没再坚持，退到门外时还不忘拍着门板催：“快点！马车都等半天了！”

　　萨尔里克手忙脚乱换好衣服。开门时，米塔正靠在走廊墙上嚼着什么，见他出来，把手里的油纸包塞过去：“路上吃，别耽误时间。”

　　纸包里是几片抹着厚厚奶酪的白面包，散发着简单的食物香气。萨尔里克这才想起自己从昨晚就没吃东西，胃里空得发慌。他小口咬着，奶酪蹭到嘴角也顾不上擦，温热的食物滑进胃里，透出点久违的踏实。

　　跟着米塔穿过阴冷的回廊到前院，一辆黑色马车停在那里。可看到马车旁立着的身影，萨尔里克刚放松的神经又绷紧了——是女仆长艾米娜。

　　他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就想后退，几乎以为对方是奉了莉莉安或奥利弗之命来将他抓回去的。他蹭上前，声音细若蚊蝇：“艾米娜女士……母亲，还有奥利弗阁下……他们知道我们……出来吗？”

　　艾米娜没有多余表情，只是微微颔首：“夫人和奥利弗男爵知晓。我会与你们同去，在路上照顾二位。”萨尔里克松了口气，别被当作是私自出逃就好。

　　他跟着米塔钻进马车，车厢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舒适许多，铺着厚实的地毯，座椅软得能陷进去，与他当时坐的那辆仆人的马车完全不同。

　　马车平稳地驶离城堡，碾过覆着薄霜的碎石路。萨尔里克和米塔并排坐着，分享着剩下的奶酪面包。米塔显然心情很好，她拍了拍身下的座椅，带着点炫耀的语气介绍道：“这可是老师的宝贝马车，用炼金术加固过的，听说特别结实，连一般的魔法攻击都能挡一下呢！”

　　她说着，又兴致勃勃地指向车厢内壁一个不起眼的铜制装置。

　　“看，这个是我最喜欢的！”那是一个固定在车壁上，可以旋转和伸缩的黄铜圆筒。她熟练地操作着，松开卡扣，将圆筒向上推去，顶端竟巧妙地穿透了车顶一个预留的的孔洞。

　　“这个可以升到马车顶上，要是想看看远处有什么，用它可方便了！”

　　她将眼睛凑到圆筒底部的目镜上看了看，随即兴奋地拉过萨尔里克：“你快看！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我们出来的城堡！”

　　萨尔里克有些犹豫，但在米塔催促的目光下，还是好奇地凑了过去。他将眼睛贴上那冰凉的目镜，视野先是模糊一片，他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装置边的齿轮，眼前的景象瞬间拉近。

　　灰黑色的哈里斯城堡在冬日的晴空下都显得肃穆，那些锯齿状的城墙垛口可以看的一清二楚。

　　“好神奇……”他不由自主地低声惊叹，脱离了目镜，侧头观察这个精巧的装置，“这也是炼金术做到的吗？”

　　“那倒不是，”米塔摇了摇头，随手将目镜收回，卡回原位，“听说这只是平民工匠发明的小玩意儿，没有什么魔法的东西，但老师觉得实用，就让人装在她的马车上了。”

　　“真是……好神奇。”萨尔里克再次感慨，即使没有附着魔法，普通人也能创造出如此精巧的器具。

　　或许是这辆经过改造的马车行驶得太过平稳，几乎感觉不到寻常马车的颠簸，又或许是他连日来精神高度紧绷，此刻骤然放松，加上车厢内暖意融融，在与米塔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起初他还强打着精神回应，渐渐地，声音低了下去，眼皮越来越沉。最终，他靠着柔软的车厢内壁，在车轮规律而单调的滚动声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略显苍白的脸上，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但呼吸却变得绵长而平稳。

　　“醒醒，醒醒，我们到了。”

　　萨尔里克在米塔毫不温柔的摇晃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短暂的沉睡让他一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他揉了揉眼睛，跟着米塔钻出了温暖的车厢。

　　冷冽而清新的空气瞬间涌入肺叶，让他精神一振。他们再次来到了沃德兰小镇，但与秋日那次仓皇一瞥不同，冬日的沃德兰披上了一层银装。洁白的积雪厚厚地堆积在街道两旁建筑的尖顶和屋檐上，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商铺的橱窗里透出温暖的光，悬挂着冬青和松枝编织的花环，路上行人的欢声笑语与商贩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与城堡死寂截然不同近乎童话般的鲜活氛围。

　　“米塔小姐，萨尔里克少爷，下车之后请勿远离。”女仆长艾米娜宣读注意事项。车夫在拴好马匹后，也沉默地站到了他们身后，显然此行他兼任了护卫的角色。

　　“我们……去哪？”萨尔里克有些茫然地问道，他东张西望，眼前这派热闹而充满生活气息的场景，对他而言既熟悉又陌生，太久没身处人群让他有些许的不安。

　　“当然是去购物啦！”米塔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像是藏进了两颗星星，“今年我还没好好添置过新衣服呢！”她说着，极其自然地一把抓住萨尔里克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拖着他就要往最繁华的街道走去。

　　“等等，”萨尔里克试图稳住身形，目光落在她紧紧攥着自己手腕的地方，有些窘迫，“米塔小姐……”

　　“别担心钱的问题！”米塔似乎误解了他的迟疑，松开手，得意地从腰间一个小巧的丝绒口袋里取出一枚徽章，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徽章做工精致，主体是秘银勾勒出的优雅藤蔓纹路，中央镶嵌着一颗泛着柔和绿光的椭圆形宝石，宝石内部似乎还封着一片银色叶片。

　　“看！这是我的‘叶之徽章’，算是商会联盟的贵宾凭证，里面存着我母亲给我的一整年零用钱呢！今天我们可以随便买！”

　　萨尔里克看着那枚显然价值不菲的徽章，非但没有放心，反而蹙起了眉头。他压低声音：“你……你这样使用它，会不会……暴露你的行踪？”他记得艾琳娜女士说过，米塔是来此“暂避风头”的。

　　米塔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她也学着他的样子压低声音，“我这只是‘绿叶’级别，虽然是贵宾，但也是最初级的那种，享有折扣和记账权限，商会才不会费心去追查每一位‘绿叶’持有者的具体身份呢，客户隐私他们还是懂的。”

　　她顿了顿，又变戏法似的从随身小包里拿出一顶帽子，利落地戴在头上。那顶帽子样式别致，帽檐周围装饰着一圈细腻的蕾丝和轻薄的白纱，垂下的纱网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的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带着笑意的嘴唇。

　　“怎么样？”她微微扬起下巴，“现在是不是完全认不出来了？走吧走吧，别浪费时间了！”她再次催促道。

　　然而，看着米塔这副准备大肆采购的架势，萨尔里克心头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猛然回忆起上次莉莉安夫人来此购物时的场景。“母亲”身后跟着的仆人们，每个人手里都捧着、提着堆积如山的盒子与包裹，那场面堪称壮观。而这次，他们只带了艾米娜和车夫两个人……这要怎么拿？

　　一个可怕的念头冒出来：米塔是客人，艾米娜是来监督他们的，车夫是护卫……那最后那些多出来的的包裹，该不会……要落到他的手上吧？！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算不上强壮的手臂，想象着自己被无数礼盒淹没的样子，脸色瞬间有些发白。

　　可米塔已经不由分说地再次拉起他的袖子，兴冲冲地迈向第一家店铺。萨尔里克只得硬着头皮跟上。他几乎已经预见到，返程时马车里塞满物品，而自己可能连落脚之地都没有的悲惨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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