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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跪她,她怕折了自家阳寿。
面对殷玦所问及众人来回打探的目光,应黎眉目微敛,似是深思。
殿上自太后以降,无一人觉得应黎会不愿。
皇帝愿封心爱之人为大权在握、总理朝政的摄政王。虽说可能是有名无实,但也属实是给了莫大殊荣。若是应黎推辞,反倒叫人疑他身患脑疾。
故而,众目睽睽之下,应黎淡淡颔首,道一声:“臣愿领此命,谢陛下。”
他言语十分轻简,不见惊喜,亦无惶恐之意,惹得群臣窃窃私语。
“这,怎不跪谢皇恩?”
“是不是太后不允?”
“太后自是不准。”
“大司马与楚王也是面有愠色。”
应黎耳闻众人议论,徐徐抽出手来,俯身贴近殷玦耳畔,“若是有惊雷,莫怕。”
话语气息洒在殷玦耳垂脖颈间,激得她颈间肌肤一片颤栗,面带红润。
言罢,应黎抬首,眼眸澄静如幽幽潭水,拱手行礼,复单膝跪地,沉声道:“应黎谢陛下恩典。”
他膝盖方触青砖,殿外倏地风云骤变。天色阴沉,乌云压顶,狂风猎猎,雷声阵阵,如万鼓齐动。
殷玦心头一跳,生怕自己受不住,急忙伸手扶他起来,“方才已然说了,你无需跪。”神仙跪她,她怕折了自家阳寿。
应黎顺势起身,似是晓得她心中所想,唇角微弯,凑到她耳边低语,“无妨,不折寿。”
殿中风势尚未停歇,自门口倒灌而来,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攫住金殿,似想要把这大殿掀翻。
百官袍角乱翻,玉笏脱手而出,腰间所挂玉佩叮当作响。郭子都年迈体衰,被风一扑,脚下一个踉跄,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百官大都狼狈不堪,双手紧攥同袍衣袖,几人抱成一团,勉强抵御狂风,稳住身形。
韩泰岳到底武将出身,足下生根,在这狂风中仍旧纹丝不动。他将郭子都挪到殿中大柱后,安置好恩师,方三步并两步,冲上丹墀,俯身扶住几欲被风掀翻的太后。
太后凤冠早就歪斜掉落,金钗乱颤,面色苍白,失了往日威仪。见韩泰岳前来,紧紧攥住他朝服衣襟,任他半扶半抱,进了内室。
殷玦见风愈急,轻握应黎腕骨,“这风如何才会停下?”
应黎闻言,当即明了。五根修长手指在袖中握拳,霎时风停雷歇,天地骤静。
他抬手替殷玦理了理被风拂乱的白玉旒冠,方出声提醒:“太后,不见了。”
殷玦往珠帘看去,果不见太后身影。她再往下看去,只见韩泰岳正扶着郭子都,慢慢走出来。
她眉心一挑,只当太后自去了内殿避风。如此,倒是好时机,顿时便道:“仲父,方才应黎叩谢皇恩,天色便骤变。想必上天亦是不愿皇后受屈,既如此,便如朕所言,由皇后与母后共同摄政。”
韩泰岳心知太后需整理衣冠,故而拖延道:“陛下此事干系重大,恳请陛下三思。”又将问题抛出去,“诸位大臣觉得如何?”
今日朝会,谁都未曾料到,半路会杀出一个应黎来。殿中群臣皆暗自心惊,面上却噤若寒蝉。
这几次大朝会,皇帝摆明立场要扶持应黎。便再是傀儡无权,皇帝背后还有宗室扶持。
至于太后与大司马,数十年理政,朝堂之上一大半都是他们门生党羽,自不会开口。
局势如此波谲云诡,剩下之人,也早就学会明哲保身。且方才殿中天地异象,委实古怪诡异。也不知是否真如皇帝所言,与应黎有关。但又惧应黎武力,更加不敢随意开口。
殿中死寂片刻。
韩泰岳见众臣不语,又朝殷玦沉声奏道:“摄政一事,实非小事。陛下,可与楚王商议过?”
殷启元两眼呆滞,也是不明所以,“陛下,这,不可如此啊。应黎于朝事上一窍不通,怎可胡乱干涉朝政?”
最要紧的是:若是应黎大权在握,日后想要处置他,那岂非难上加难?
在殷启元心中,太后、韩泰岳、应黎,都是要一一清除的。
恰在此时,内室帷帘忽被掀开,太后整冠而出。她胸口剧烈起伏,步履看似沉稳,身形却颤巍巍一晃。
坐在凤驾之上,她强抑心头怒火,“皇儿,你皇叔所言甚是。应黎对朝政一窍不通,若是贸然干政,委以重任,岂非是霍乱朝纲?”
殷玦却已拉着应黎,并肩坐在宝座之上。她抬眸,字字清晰:“母后、皇叔,朕意已决。”
“朕自幼体弱多病,让朕加冠亲政,只怕对朝政仍旧是有心无力,故而让应黎代行朕意,也算是夫妻一体。此乃天经地义之事。”
她微微侧首,柔声道:“母后与仲父毋须担心,朝中大事,应黎自然会与仲父商议,与诸卿从长计议,绝不会自作主张。”
言毕,她目光转向万方,“仿母后之座,再加皇后之位,与朕并列,无需悬珠帘。”
万方弯腰应下,“诺。”
太后闻言,霍然起身。珠线迸断,南海珍珠圆滚滚地散落一地,叮叮当当作响,刺耳极了。
她撩帘疾步上前,“荒谬!哀家不准!”
“若是应黎依仗皇儿之威,蛊惑人心,岂非将大燕江山拱手让人?”
“难不成你要当被美色所惑的荒唐昏君吗?”
韩泰岳须发俱张,亦是上前一步,声如滚雷:“陛下,此事断断不可!国无二主,若他日太后有令,皇后有旨,意见相左,臣等该听皇后所言?还是太后之令?朝堂之上,纲纪一乱,大燕危矣!”
殷启元目光悄然落到殷玦与应黎相握的手,再细回想殷玦所言,顿时恍然大悟,继而佯装大怒。
“陛下,君王之威严不可假手于人。自古,太后临朝,皇后摄政,莫不种下祸根。臣请陛下纵览史册:国事,当由陛下一人理!”
“太后如何,臣本不应当擅加评判,只请陛下多思多想。昔年秦皇饱受太后与嫪毐之毒害,前朝倾覆盖因外戚专权,今朝又何其相似!”
“陛下欲立男子为后,又授其摄政权柄,与古人何异?若应黎一朝大权在握,与宫中嫔妃私相授受,行那狸猫换太子之奸,岂非窃我大燕疆土,盗我宗庙社稷?”
“臣不敢妄加议论太后,只恳请陛下念在江山社稷,请太后退居深宫,皇后止步中宫。绝不可再令旁人垂帘听政!”
殷启元寸步不让,坚持要让皇帝立刻亲政,“陛下要娶应黎为后,臣感念陛下至情,愿尽力操办立后大典,昭告天下,共享盛事。”
“但臣绝不同意皇后摄政一事,否则臣宁死也绝不奉诏!”
他引经据典将太后、皇后摄政之危害告知群臣。殿中百官,闻嫪毐之事,目光惶惶落在太后身上。
殷玦尚未思得良策,好让皇叔如何松口。却见太后面白如纸,唇角微颤,似是被人点破内心阴暗之事,就连韩泰岳亦是有些颤抖。
她恍然大悟,心头雪亮,当即便顺势而下,声音带着七分无奈,“母后,皇叔执意如此,朕也实属无奈,请母后与仲父体恤。”
又看向殷启元,缓缓道:“至于皇叔所言嫪毐之祸,实属子虚乌有。母后清白,天地可鉴,皇叔切勿担忧。”对于殷启元指责应黎,殷玦直接避而不谈。
太后轻掐指尖,凤眸微阖,满眼全是对殷启元与殷玦的怨毒。在皇帝面前,她没掩饰过与韩泰岳之间的私情。可出了慈鸾宫,应当无人知晓。
殷启元怎会知道?想必是皇帝泄漏!
眼下倒是她陷入困境,进退维谷。殷启元咬死要她放权还政,她不愿,皇帝便折中推出应黎来。
若她退了,那只怕是一步退,步步退,直到再无翻身之日。
韩泰岳见势不妙,急忙上前一步,躬身沉声道:“陛下,太后亦是心忧陛下。楚王空口白牙便污蔑太后清名,有损皇室威望,理当治罪。”
说着,他双膝扑通一沉,高声奏道:“请陛下治楚王对太后不敬之罪。”
太后不能直接降罪楚王,落人话柄。如此,只有请皇帝出面。
殷玦急忙下阶,双手实打实地扶起韩泰岳,“仲父快起!这是说哪里话?皇叔乃朕至亲,怎会存心毁谤母后?母后清白如何,朕自然知晓。”
她转向殷启元,眸中闪着亮光,声音陡然拔高:“皇叔,母后一生端庄,冰清玉洁,与外臣绝无半分私情。此事,朕今日上对天地,下对祖宗,当堂立誓!”
言毕,她以手指天,红唇轻启,字字如刀,落地有声:“若母后果真与他人有私,天厌地弃。奸夫凌迟而死,挫骨扬灰!其所生子,男则世世为奴,锁链加身;女则代代为娼,永不得出!”
应黎心神一动,也是愤慨道:“吾同陛下一道立誓!”
他誓言一落,远方天际顿时霞光万丈。金光透过屋脊,径直洒落在大殿之中,照得龙椅上金漆龙鳞闪闪烁烁。继而是一道七彩虹桥,横亘殿内,足足有一刻钟方消散。
有臣子素来惧怕鬼神之说,见此异象,神色皆变。尤其是太后父亲镇国公祁经赋,他年近花甲,向来颇信因果,闻陛下发此重誓,又见此景,当即两眼圆睁,唇瓣哆嗦不能成语。
下一瞬双眼一闭,身如败絮,飘飘然直挺挺向后倒去,一头花白发直直砸在青砖上,登时昏死过去。
无人敢扶,也来不及扶。群臣都是冷汗涔涔,暗自惴惴不安。
更有不明就里者,百思不得其解,今日朝会是如何从立后摄政牵扯到太后清白之上的?更是让陛下当堂对天立此灭门绝嗣之誓。
殷玦立誓时,眼含愤恨,被殷启元看了正着,当即便明白他误打误撞,说到了太后要命之处。
太后到底是一介女子,闻殷玦所言,早就身形不稳,若非有妙竹扶着,只怕是瘫软在地。她死死咬住下唇,脸上血色尽褪,始终发不出半个字辩驳。
韩泰岳脸色也是极为难堪,冷汗浸透层层衣袍。
殷玦缓缓收回手,声如春风温柔,却叫人脊背彻骨生寒,“皇叔,朕已然立誓。此事,到此为止。”
“万方,立刻去请御医,给镇国公看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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