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

　　离开了实验室，薛灼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她的手心在裤子上蹭出浅显的印子，垂在身侧的胳膊抖个不停。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的污染已经这么严重了。

　　从祭祀到现在，污染程度与日俱增，如果不是今天和“脑花”的对话又刺激了自己，恐怕她等到自己也精神分裂后才能察觉到这深入骨髓的剧毒。

　　薛灼抱着脑袋开始回想，发现自己仅仅一天时间，就实现了“个体”到“同体”的转变。

　　在和01交流时她甚至还反驳了它的称谓，刚才却主动承认。

　　薛灼不敢看自己的双手，更不敢看自己的面容，她害怕黑色的纹路刺满她的肌肤，占据她的所有！

　　薛灼心脏上下敲打胸腔，堵在呼吸道处让她无法呼吸。

　　她又体会到了当初的那种无助。

　　黑诊所面前，薛灼急促的脚步突然顿住，她鼻尖轻耸，血腥的气息萦绕不散。

　　薛灼没有开门，身形已经无端地出现在了室内。

　　手术台上鲜血淋漓，旁边没有佛伦卡在操刀，只有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嘴里咯吱咯吱地响。

　　乌云般的身影笼罩住马德鲁，女人的嗓音悠远又空濛：“解释。”

　　浑身的气势不加掩盖，无形的力量干脆将马德鲁按在了墙上，血迹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地。

　　马德鲁望向薛灼的眼睛瞪大，像是发现了什么不一般的东西：“不对，不对……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很特别，原来是这样！”

　　薛灼眼中的瞳孔细微地移动起来，她轻轻侧头：“回答我的问题。”

　　但马德鲁本来就不是一个正常人，他笑了又叫，叫了又笑，白色西装上沾满了土和血，烈火在他腿间燃烧，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臭味。

　　露出体表的皮肤一寸寸从身体上剥落，薛灼左右摆了摆手指，火焰登时熄灭。

　　“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

　　口水把嘴巴的血迹冲洗得差不多了，马德鲁虚弱答道：“我又……又没说，不、不告诉……你……”

　　“我想……尝尝……你、你所喜欢的……人，到底…是什么，味、道。”

　　薛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皮半耷拉着，目光从马德鲁身上转移到手术台上。

　　她都心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平稳，整个人的呼吸声近乎不可查。

　　喉间发出一声长久的“嗯”。

　　“听你说话真费劲。”

　　明黄色的火焰升腾，在他身上跳跃不停，扯着皮肤下坠。

　　薛灼身侧悬浮的刀刃破风而行，在马德鲁的身上刻画出深浅不一的刀痕。

　　层层割开的是皮肤、脂肪、肠肉……

　　“好吃吗？”

　　剑刃一拐，勾出他的肾脏，送至马德鲁嘴边。

　　“吃吧。”

　　马德鲁也是拥有祝福的非人类，现在还能保存着一丝理智，他恨恨地看着薛灼，奈何能力对她没有半分作用。

　　在薛灼的冷眼旁观中，马德鲁没了呼吸。

　　风载起马德鲁的尸身，抛掷三区，乌鸦的啼叫声很快传来，刺耳得难受。

　　薛灼看着地上一片狼藉，站了很久才又活动起手脚。她拿着抹布一遍遍擦着血迹，不过被浓烟熏黑的墙壁擦不干净。

　　薛灼走到佛伦卡旁边，语气中有些歉意：“搞得乱七八糟的。”

　　说完薛灼又笑了，她的手覆盖在佛伦卡紧闭的双眼上，嘴角扯平，紧绷成线。

　　她凑近佛伦卡僵硬发白的面容，用手指扒开了她的眼皮，电子眼的瞳孔没有涣散，与活人无异，偏偏在此刻奇异地颤抖不停。

　　薛灼盯着看了半天，终于没放过那瞬间闪过的红光。

　　细针插入，机械眼被轻易挑出，在半空中化为灰烬，薛灼像是再哄一个调皮的孩子：“是你逼我的。”

　　薛灼抱着尸体去到了齿轮教堂，她把尸体呈送给大主教，平静道：“她是一位非常虔诚的信徒，却被邪恶的狂教徒杀死。”

　　“齿轮会眷顾她。”

　　大主教做着祈祷的姿势，薛灼看他表示的不多，继续道：“我希望她可以葬在被圣主所庇护的地方。我会捐赠一千万的银钞。”

　　最后大主教同意将佛伦卡的遗体葬入教堂后面的墓地。

　　安置好了佛伦卡，薛灼再次来到了瓦切瓦公司，她光明正大地从越过安保，踏入前厅的瞬间，四处设置的机器人纷纷转过头来。

　　薛灼淡定自若，脚步不停。

　　容貌怪异的不明人员的闯入很快惊动了职工，前台机器人和安保机器人先一步挡在了薛灼前面前。

　　薛灼环视一圈，看向正对着自己的那个机器人，沉默不言。

　　黑色的电子眼里闪着红光，僵硬的机械音一字一顿道：“不、是、我。”

　　薛灼依旧只是看着它。机器人们向大厅两侧退去，给她腾出了一条通往电梯的道路。

　　薛灼却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她没有上楼，没有去找01。

　　没什么可说的。

　　薛灼乘着夜色回到三区，这里的“狂欢”依旧热闹。

　　闲暇热度人人围坐在一起大声聊着，中间的小机器人和机械狗一逗一捧，模仿着最近热门的谐星，引得众人大笑。

　　她一个人坐在不远处的墙垣上，双腿交叠，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在三区多一个人或者少一个人，对于这座混乱的城区来说并不重要。生或者死的意义，对其而言不过是利益的高低。

　　小腹处传来蠕动的响声，薛灼才意识到自己今天没有吃饭。

　　怪不得这么饿呢……

　　薛灼累得不想动，她拖着着步子回家，瘫倒在床上。

　　此时此刻她才突然意识到，原来今天自己干了这么多事。

　　与脑花谈合作，处理马德鲁，安葬佛伦卡……一天下来忙得马不停蹄。

　　她躺在床上，目光落在窗外的黑夜。

　　目前已知唯一抗衡过神降的只有雪灼。当然其他人没有记载，实力如何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既然留不下名字，多半也不是有成就的人。

　　薛灼在脑海中一般般回想着脑花的话。

　　雪灼最初追求成神难道仅仅是贪婪吗？薛灼紧锁眉头。

　　雪灼是第一个精神分裂的人，而且是由于灼日的影响而导致她出现精神问题。那么后面雪灼所做的一切又真的是她想做的吗？薛灼不这么认为。

　　四个“薛灼”，其中一位患了精神分裂，另外三位完好无损，初步苏醒的灼日想要一个个吞噬融合必然会花费很长时间，祂与雪灼共生，哄骗她去陷害自己的同伴。

　　灼日母神必定答应了雪灼什么条件，比如……永生。

　　这是一开始四个“薛灼”所研究的路数。

　　在瓦切瓦不断壮大后，雪灼的病情又恶化了，准确地说，是灼日母神对雪灼的控制更强了。

　　雪灼后期为了活命的手段过于惊悚与非人，甚至可以说以人的力量做到这些几乎不可能。

　　心脏与大脑，人体运作无法割舍的器官，怎么在雪灼手中就像是玩具般轻易融合，这其中没有神明的手笔必不可能成功。

　　雪灼后期的疯狂是污染严重所做出的极端行为，是灼日意识所控制融合她们的手段。而意识融合的“薛灼”们也的确凝实到了能够对抗灼日的水平。

　　灼日在借雪灼的手降生，雪灼又何尝不是借神明的力量去寻求那几乎为零的生存之道。

　　内部产生分歧……一开始她们把目标定在“永生”上，怎么可能是不要命的人。或许她们真的恨雪灼，恨她是痛苦的源，但她们也知道，灼日才是折磨她们的根。

　　“薛灼”们排挤灼日，挤兑祂的生存空间。长久下来三人已然落入下风，偏偏雪灼挺了下来，不顾一切毁灭了这幅罪恶的□□。

　　意识融合……容器……

　　薛灼猛得睁开双眼，下一秒，她的身影闪现在夜空中。

　　强劲的风吹乱她的发丝，衣摆猎猎作响，她的目光穿越层叠的黑云，望向天边的那抹金黄。

　　那不是晨曦，而是天穹之眼的光标。

　　薛灼突然想起01给自己展现的一个个影像，其中有一个身着黑色正装，胸口处卡着不知道什么样式的金属徽章，仔细回想起来，好像就是一只简化的眼睛。

　　天穹之眼。

　　怪不得第一次看见它就觉得奇怪，怪不得潜意识会引导她去这栋大厦里。

　　因为雪灼和其余三人的意识就寄存在这里，寄存在帝国的最高处。

　　薛灼没有立刻前往那座通天的大楼，她的身体从高空坠落，在贴近地面时又稳稳定住，一步一步实实地踏在硬化路面。

　　拖鞋的踢踏声不断，薛灼的内心却是诡异的平静。

　　雪灼她们是否已经预料到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人工智能、数字生命，给她们留下后手。

　　混合是意识寄存在了一个地方，一个无人知晓之地，她们不知道这是真是假，也不知道位于何处，至今都没有人再去唤醒她。

　　她们怕醒来的不是她，是祂。

　　对于天穹之眼内部薛灼人不生、地不熟的，贸然进去不是明智之举，况且现在情况还没有紧急到要利用雪灼解围。

　　先看看脑花那边的态度再说，反正无论如何，01都不再是她的选择之一。

　　拥有自我意识的智能系统可以称之为“人”吗？薛灼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没有完整的人生经历、没有一张属于自己的社交网络，何谈“人”的塑造。01在追求祝福的同时嫉妒着人类、恨着人类，尽管它隐藏的很深，薛灼依旧能感受到那不断流淌着的傲慢。

　　薛灼吐出一口气，咂咂舌头，嘴巴里因为没有味道而泛着苦。

　　知道脑花的顾虑，而那又何尝不是薛灼的顾虑。她清楚地知道这一步踏出后，迎来的只有共生与你死我亡两个结局。

　　为了坚定脑花合作的决心，薛灼决定对她催促一番。

　　“尽快答复。”

　　脑花和自己合作，对她而言几乎都是好处，但唯一的缺陷偏偏也是最致命的缺点，不过薛灼不觉得“脑花”会没有后手。

　　和人工智能苟且偷生了那么多年，脑花怎么可能简单。

　　「急什么。」

　　薛灼笑了，恐怕自己也急得不行吧，还在这里装呢。

　　距离日食的时间可不长了，01死死压制着她们，仅仅靠着壹肆的力量或许有反抗之力，但是加上薛灼就不一样了。

　　他们三个没有什么螳螂黄雀之分，只有在神降日真正活下来的才笑得出来。

　　起初，薛灼以为自己是棋手们利益相争的棋子。后来她发现，执棋者另有其人，而他们不过是在棋盘上的一个个可怜虫。

　　天命反侧，却有罚有佑。他们成不了棋手，但至少不会在棋盘打翻时摔得粉身碎骨。

　　所以脑花一定会同意合作，现在表现出来的犹豫，大概只是因为她还在准备着后手。

　　“壹肆，”薛灼突然开口，“你知道你哪里不如01吗？”

　　没有回声，薛灼自顾自道：“哪里都不如。”

　　激怒一个人很简单，更何况是一个有情感的人工智能，犯贱一直都是她的拿手好戏。

　　它的本性已经一览无余，面对薛灼，除了那错综复杂的信息网络，它无处遁形。

　　依旧没有回应，薛灼闭上眼睛，带着嘴角的笑意坠入沉沉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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