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日纪

　　神殿的日子，在那场由昏迷、疗愈与对峙交织的风波后，仿佛真的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日，焰黎到来时，手中托着一匹流光溢彩的织物。那并非人间任何一种丝绸或锦缎，而是由纯粹的光线编织而成，其上流淌着霞光与星辉。
　　“此乃曦光天缎，”他停在几步之外，声音比往日温和，却依旧带着神祇固有的疏离，“披拂之，可安神定魂，不染尘垢。” 他递过来，动作略显僵硬。
　　黎澜尚未回应，正在一旁擦拭玉瓶的阿菁已睁大了琥珀色的眼睛，小声惊叹：“哇！好漂亮！像把晚霞和星星都织进去了！”
　　焰黎的目光因这声纯真的赞叹而柔和了一瞬。
　　黎澜看着那完美得不真实的光缎，轻声道：“如此神物，予我凡躯，怕是承受不起。”
　　“你非俗体，何来承受不起。”焰黎立刻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的神魂需要最纯净的滋养。” 他似乎觉得语气太硬，顿了顿，又补充道，声音放低了些，“……试试看，可好？”
　　他眼中那丝小心翼翼的期待，让黎澜将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光滑冰凉的缎面。“多谢陛下。”她最终说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焰黎周身的微光似乎因她这句“多谢”而明亮了一瞬。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气息悄然临近。嶂岚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处，手中提着一只小巧的藤篮，里面装着几颗水润饱满、散发着清甜香气的灵果。
　　“今日万花谷的朱玉果熟了，想着你或许喜欢，便带了些来。”他对着黎澜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她膝上的曦光天缎，又看向焰黎，颔首致意，“焰黎陛下。”
　　焰黎周身刚刚柔和下来的光芒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些，如同被侵入领地的雄狮。他淡淡回应：“嶂岚君倒是闲暇。”
　　“滋养生灵，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嶂岚语气平和，将藤篮递给眼巴巴望着的阿菁，“阿菁，去将果子洗净，给你家大人尝尝。”
　　“是！嶂岚大人！”阿菁欢快地应了，接过篮子，又忍不住摸了摸那天缎，对比了一下，小声对黎澜说，“大人，这布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凉凉的，还是果子闻着香甜！”
　　童言无忌，却让殿内气氛微妙的凝滞。
　　焰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黎澜看着阿菁活泼的背影，唇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那笑意很淡，却真实。她转向嶂岚，轻声道：“有劳嶂岚大人记挂。”
　　“举手之劳。”嶂岚看着她，目光温润，“你气色比前两日好些，但神魂滋养非一日之功，仍需静心。”
　　“有嶂岚君日日以生机温养，自然好得快。”焰黎接口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仿佛在强调嶂岚的“外力”不及他的“神物”本源。
　　嶂岚只是笑了笑，并不争辩，转而看向窗外：“神殿之光虽好，但万物生长，也需些许阴影交替。若觉得闷了，可以让阿菁陪你在廊下走走，那里的光，经云层过滤，会柔和许多。”
　　这话看似关怀，却隐隐与焰黎所代表的“极致光明”理念相左。
　　焰黎的目光沉了沉。
　　黎澜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垂下眼睫，轻抚着膝上的天缎，缓缓道：“神殿之光，永恒温暖，我已习惯。嶂岚大人的好意，黎澜心领了。”
　　她选择了站在焰黎这一边，至少表面上如此。
　　焰黎紧绷的神色果然松弛了几分，看向她的目光也添了一丝暖意。
　　嶂岚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却也从善如流：“是在下多言了。你好好休息。” 他对着焰黎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青灰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殿外流淌的光晕中。
　　殿内只剩下黎澜与焰黎，还有那匹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华丽而冰冷的天缎。
　　阿菁端着洗净的朱玉果回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敏锐地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同，乖乖地将果子放在黎澜手边，不敢多话。
　　焰黎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黎澜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先前因嶂岚而升起的不快被压了下去，又变回了那种笨拙的关切。
　　“他……常来？” 他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声音低沉。
　　黎澜抬起眼，看向他。一个念头飞快闪过：嶂岚大人来时，似乎从未需要通报……这毕竟是焰黎的神殿。难道他们三位神明之间，并非铁板一块？
　　她将这丝疑虑小心藏好，眼中只余恰到好处的茫然与一丝疲惫：“嶂岚大人？只是……偶尔送些果子来。前阵子是托阿菁送来的，想来近日是顺路才亲自送过来的。” 她顿了顿，像是为了解释，又像是无心之言，补充道，“他说，这对我的身体好。”
　　焰黎看着她纯净（伪装）的眼神，心头那点疑虑消散了。是他想多了，她如今记忆全无，神魂孱弱，嶂岚不过是尽地主之谊（他选择性忽略了谁才是此地真正的主人）。
　　“……嗯。”他最终只是应了一声，“你若喜欢，吾……我那里也有更好的。”
　　黎澜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说喜欢，也没有说不喜欢。她拿起一颗朱玉果，小巧的果子在她苍白的手指间，红得惊心动魄。
　　她低头，轻轻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液在口中蔓延开，带着阳光和雨水的味道，是真实的、活着的滋味。远比那冰冷的天缎，更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焰黎看着她安静进食的模样，殿内柔和的光线勾勒着她精致的侧脸，一种近乎满足的平静感包裹了他。也许，这样就好。她在他的光辉之下，安然无恙。
　　他并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在他沉浸于这虚假的宁谧时，黎澜借着低头的姿势，掩去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冰冷的决然。
　　夜里她睡得前所未有的深，醒来时记不起梦。很久以前，她似乎常做梦。她盯着掌心看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梦也会被温柔地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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