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医生，我想活着

　　心动一旦确认，再也无法忽视。

　　那天之后，闻尥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笨拙的、怀揣着巨大秘密的偷窥者。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任言时，又在他看过来时仓皇逃开。任言时一个寻常的举动，一句平淡的关心，甚至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都能轻易搅乱他努力维持的平静。

　　这种甜蜜又煎熬的暗恋持续了数日，终于在某个深夜达到了顶点。

　　白天公司里遇到些烦心事，晚上又和任言时就复健强度“讨价还价”了一番，闻尥情绪有些低落。他早早回了自己房间，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月光很亮，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清冷的光痕。

　　脑子里反复播放的，是任言时今晚在厨房洗碗的背影，是递给他牛奶时指尖相触的温度，是那句带着无奈笑意的“听话”。这些画面交织着白日里的烦闷，最终凝聚成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念头——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他猛地坐起身，下了床，连拐杖都没拿，扶着墙，有些踉跄地走到任言时房门口。手举起，又放下，反复几次。心脏在寂静的夜里跳得像擂鼓。

　　最终，那点破釜沉舟的勇气占了上风。他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任言时，你睡了吗？”

　　里面很快传来脚步声，门被打开。任言时穿着深色的睡衣，头发有些凌乱，显然也是刚从床上起来。看到门口的闻尥，他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和担忧：“怎么了？腿不舒服？”

　　“没有。”闻尥摇头，声音有些发紧，“我……有话跟你说。”

　　任言时侧身让他进来，打开了床头一盏光线柔和的阅读灯。暖黄的光晕驱散了部分黑暗，也映亮了闻尥有些苍白的脸和格外明亮的眼睛。

　　“什么事？”任言时让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自己则靠在书桌旁，等待着他的下文。

　　空气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闻尥垂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睡衣下摆，喉咙干涩得厉害。那些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遍的话，此刻堵在胸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闻尥？”任言时微微弯下腰，试图看清他的表情，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心。

　　这一声温柔的呼唤，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闻尥心里那道闸门。

　　他抬起头，直直地望向任言时，那双总是桀骜或闪躲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孤注一掷的坦诚和……难以掩饰的脆弱。

　　“任言时，”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细微的颤抖，却又异常坚定地，砸进了安静的夜色里：

　　“我喜欢你。”

　　四个字。

　　简单，直白，没有任何修饰，却用尽了他此刻全部的勇气。

　　说完，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任言时，像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任言时显然愣住了。

　　他脸上的温和神情凝固了一瞬，瞳孔微微收缩，像是没预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他看着闻尥，看着少年眼中毫不掩饰的炽热情感和忐忑期待，那目光纯粹而滚烫，烫得他心口一窒。

　　房间里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只有床头灯的光线，无声流淌。

　　任言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有惊讶，有无措，有被如此真挚情感触动的柔软，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厘清的茫然和……迟疑。

　　他当然关心闻尥，远超一个医生对病人的范畴。他愿意花大量时间陪伴他、照顾他，见不得他疼，看不得他失落，会因为他一点进步而由衷喜悦。这种牵挂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早已深深扎根。

　　可是，这是“喜欢”吗？是闻尥所说的那种“喜欢”吗？

　　他从未认真思考过自己对闻尥的感情，具体定位在哪里。是责任？是同情？是欣赏？还是……更多？他需要时间，需要空间，去分辨这团理不清的乱麻。

　　而现在，面对闻尥如此直接、滚烫的告白，他发现自己给不出一个明确的回应。他不能草率地接受，那是对闻尥和自己的不负责；他更不忍心断然拒绝，那会伤透眼前这个刚刚鼓起全部勇气、眼神亮得惊人的少年。

　　沉默的时间被拉长，每一秒对闻尥来说都是煎熬。他眼里的光，随着任言时的沉默，一点点黯淡下去，期待渐渐被不安和难堪取代。

　　就在闻尥几乎要承受不住，想要逃开的时候，任言时终于动了。

　　他走上前，没有回应那个告白，只是伸出手，像以往无数次那样，轻轻揉了揉闻尥柔软的头发。动作依旧温柔，却带着一种安抚的、甚至是有些回避的意味。

　　“很晚了，”任言时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带着不易察觉的叹息，“你先回去休息，好吗？”

　　闻尥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没有回应，就是最清楚的回应。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受伤的腿踉跄了一下。任言时下意识想去扶，却被他轻轻避开。

　　“我知道了。”闻尥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带着极力压抑的鼻音，“……晚安。”

　　他没有再看任言时，转身，有些仓促地、一瘸一拐地离开了任言时的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门内，任言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坐回床边，手指插入发间，第一次感到了清晰的混乱和无力。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还能看到少年离开时，那单薄又倔强的背影。

　　门外，闻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走廊没有开灯，一片黑暗。他把脸埋进膝盖，肩膀微微颤抖。

　　告白说出口了，却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

　　那颗刚刚勇敢捧出去的、炽热的心，仿佛被悬在了半空，无处安放。

　　夜晚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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