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见晚舟

作者:旧梦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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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手术室的灯熄灭了。门打开,主刀的副院长走了出来,神色疲惫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杨医生,”他认得杨晚舟,语气带着恭敬,“蒋会长的手术很成功。匕首没有伤及主要血管和神经,肩胛的伤口也清理缝合了。失血过多,需要静养,但性命无虞。”

      悬了一夜的心,终于重重落下。杨晚舟靠在墙上,只觉得浑身脱力,连道谢的力气都几乎没有了。

      蒋觉民被推入了顶层最好、也最隐蔽的特护病房。杨晚舟也跟了进去。

      麻药效力未过,他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如纸,平日里那股迫人的气势消散殆尽,只剩下重伤后的脆弱。他赤裸的上身缠满了绷带,右臂被固定着,左肩也包裹得严严实实。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那个永远沉稳如山、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毫无防备地躺在这里,呼吸微弱。

      这幅景象,比昨夜那惊心动魄的厮杀更让她心头发紧。

      她屏退了护士,独自留在病房里。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苍白的光带。

      她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眉峰即使在昏迷中依旧微微蹙着,仿佛承受着痛楚,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难题。

      她的目光描摹过他棱角分明的轮廓,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这张脸,曾让她恐惧,让她憎恶,让她无力,而此刻,却只让她感到一种汹涌的、无法遏制的心疼。

      她想起他挡在车窗前那决绝的背影,想起他血流如注却依旧镇定的眼神,想起他低哑的那句“别怕”……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权衡、所有试图划清的界限,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她缓缓地、颤抖地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他放在身侧、未受伤的左手时,蓦地停住。

      犹豫了片刻,她终究还是轻轻地、极其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的手掌很大,指节分明,带着伤员特有的冰凉。当她微温的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他昏迷中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杨晚舟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抽回手,但最终,她还是任由自己的手,就那样静静地覆盖着他的。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她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似乎在一点点回升,那微弱的动弹,像是一个无意识的回应。

      窗外,天色越来越亮,城市苏醒的喧嚣隐约传来。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血色的记忆和无法逆转的改变。

      蒋觉民醒来时,已是午后。麻药过去,伤口传来阵阵钝痛,让他皱紧了眉头。

      他睁开眼,适应了一下光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趴在床边熟睡的杨晚舟。

      她侧着脸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呼吸清浅,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显然一夜未眠。

      一缕碎发垂落在她苍白的脸颊旁,随着呼吸微微拂动。她的一只手,还轻轻地搭在他的手背上。

      这个认知让蒋觉民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沉睡的容颜。褪去了平日里的沉静与倔强,此刻的她,像个需要人呵护的孩子。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正好落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他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尖,似乎连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杨晚舟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先是有些模糊,随即对上了他清醒而深沉的目光。

      她怔住,随即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想抽回自己的手。

      然而,他的手却更快地翻转,用未受伤的左手,坚定而有力地,握住了她试图逃离的手指。

      他的掌心依旧有些凉,但那力道却不容置疑。

      杨晚舟的心瞬间漏跳了一拍,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意。她试图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

      “别动。”他开口,声音因虚弱和干涩而沙哑,却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

      她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那双眼眸不再冰冷,也不再是纯粹的审视,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深沉如海的情绪。

      “你……”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问他疼不疼?显得多余。

      蒋觉民没有回答她的欲言又止,他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然后缓缓上移,重新锁住她的眼睛。

      “杨晚舟,”他叫她的名字,每个字都说得缓慢而清晰,“现在,你还要考虑吗?”

      他没有问考虑什么,但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声音。阳光在空气中投下飞舞的尘埃。

      杨晚舟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深邃眼眸中那不容错辨的等待与一丝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紧张的期待?她的心跳如擂鼓,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

      她看着他握紧自己的手,那力量透过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她想起昨夜他挡在身前的决绝,想起这段时间他不动声色的维护,想起那卷医书,想起父亲得以成行的邀请……

      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最终汇聚成眼前这个为她身受重伤、却依旧强势地握着她的手的男人。

      她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挣扎、犹豫、彷徨,都已散去,只剩下一种清澈的、破釜沉舟般的坚定。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另一只自由的手,轻轻覆上了他握着她的那只手。

      然后,迎着他不容置疑的目光,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一个无声的,却重逾千钧的回答。

      蒋觉民深邃的眼眸中,那最后一丝紧绷的线条,终于缓缓松弛下来。他握着她手的力道,未曾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些。

      窗外,冬日的阳光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暖意。

      那一记轻微的点头,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两人之间漾开无声却汹涌的涟漪。

      蒋觉民深邃的眼底,那常年冰封的湖面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太阳,坚冰碎裂,融化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涌动着暗流的温暖。

      他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力道未曾松懈,目光胶着在她脸上,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入骨髓。

      杨晚舟被他看得脸颊发烫,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动弹不得。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不再是冰冷的,而是带着一种灼人的、令人心安的热度。

      “疼吗?”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道,目光落在他缠满绷带的肩臂上。

      蒋觉民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唇角,那几乎算不上是一个笑容,却瞬间柔和了他过于冷硬的轮廓。

      “还好。”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虚弱,多了几分沉实的意味。

      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是护士送来流食和更换的药液。

      杨晚舟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想抽回手,却被蒋觉民更紧地握住。

      他抬眸,目光淡淡地扫向门口,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威压,让年轻的小护士瞬间低下头,手脚麻利地放下东西,几乎是屏着呼吸退了出去,全程没敢多看他们交握的手一眼。

      门再次关上。

      杨晚舟耳根都红透了,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蒋觉民看着她难得流露出的、带着羞恼的生动表情,眼底那抹暖意似乎又深了几分。

      他松开她的手,示意了一下送来的食物。“你先吃点东西。”

      他的语气是命令式的,却带着一种不同以往的、不容置疑的关切。

      杨晚舟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昨夜到现在,滴水未进。她确实饿了。她没有再矫情,默默地端起那碗温热的米粥,小口小口地吃着。

      粥熬得软烂,带着米粒天然的香甜,暖意顺着食道滑下,仿佛也温暖了她紧绷了一夜的四肢百骸。

      蒋觉民没有吃,只是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目光不再带有侵略性的审视,而是变成了一种专注的、近乎贪婪的凝视,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她细微的进食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阳光一点点移动,从地板爬上了床沿,金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也勾勒出她低垂的、柔和的侧影。

      一种奇异的、安宁而温暖的氛围,在这间充斥着消毒水气息的病房里缓缓流淌。

      没有言语,没有更亲密的举动,只是这样简单的共处一室,一个进食,一个凝视,却仿佛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能确认彼此的存在。

      吃完粥,杨晚舟放下碗,拿起水杯,很自然地递到他唇边。他看着她,就着她的手,低头喝了几口温水。动作间,他的气息拂过她的指尖,带来一阵微麻的战栗。

      “商会那边……”她放下水杯,有些迟疑地开口。他伤成这样,商会和万成将军那边……

      “阿永会处理。”蒋觉民打断她,语气笃定,“外面的事,你不用操心。”

      他总是这样,将一切风雨挡在外面,只留给她一片看似平静的天地。以前她觉得这是掌控是牢笼,此刻,却品出了一丝被珍重保护的意味。

      “袭击的人……”她想起昨夜的凶险,心有余悸。

      “会查清楚的。”他眼神微冷,但看向她时,那冷意又迅速消融。

      下午,医生来查房,仔细检查了蒋觉民的伤口,确认没有感染迹象,恢复情况良好。

      杨晚舟以医生家属的双重身份,仔细询问了注意事项和后续的康复方案,神情专注而专业。

      蒋觉民靠在床头,看着她与医生沉着交流的侧影,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属于医者的睿智与严谨,心中那抹异样的情愫愈发清晰。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依附于他的菟丝花,而是这样一个,能与他在精神上并肩、在风雨中同行的伴侣。

      傍晚时分,杨晚舟准备回家一趟,拿些换洗衣物,也告知父亲和弟弟这边的情况。

      “我让阿永派车送你。”蒋觉民说道。阿永虽然也受了伤,但伤势较轻,已能处理事务。

      “不用,”杨晚舟摇摇头,拿起自己的包,“我自己回去就好,不远。”她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消化这翻天覆地的一天。

      蒋觉民看着她,没有坚持,只是叮嘱了一句:“早点回来。”

      杨晚舟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她低低“嗯”了一声,转身离开了病房。

      走在回杨家的路上,冬日的寒风拂面,她却感觉不到往日的刺骨。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病房里的点点滴滴——他紧握的手,他专注的目光,他沙哑的承诺……

      她知道,从她点头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轨迹已经彻底改变。

      回到杨家,杨鸿铭和杨延青早已焦急等待。看到她安然归来,都松了口气。

      杨晚舟简单地说了蒋觉民手术成功、需要住院观察的情况,略去了昨夜的凶险和自己的心理变化。

      杨鸿铭看着女儿虽然疲惫却异常平静、甚至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与坚定的神色,心中了然。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拍了拍女儿的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有无奈,有担忧,最终,却化为一种默认的接受。

      杨晚舟回到自己房间,收拾东西。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不再迷茫,而是充满了某种一往无前的决心。

      夜色降临时,她再次回到了医院。推开病房门,蒋觉民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听到动静,他睁开眼,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她身上。

      “回来了。”他声音低沉。

      “嗯。”杨晚舟走到床边,将带来的东西放好。

      没有过多的言语,她自然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拿起一本医学期刊翻阅起来。

      他则重新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

      病房里,灯光柔和,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和彼此交融的、安稳的呼吸声。

      窗外,是平京沉沉的冬夜。而窗内,一段以血与守护为开端的关系,正以一种无声却深刻的方式,缓缓扎根,生长。

      接下来的几天,康泰医院顶层的特护病房成了一个小小的、与世隔绝的天地。

      蒋觉民的伤势在精心护理下稳定恢复,虽然行动仍不便,但气色已好了许多。杨晚舟向医院和研究组请了假,大部分时间都留在病房里。

      他们之间的相处,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

      她不再是那个被他强势掌控、被动承受的杨医生,而是自然而然地承担起照料者的角色,喂水、擦洗、协助他进行简单的活动,动作专业而轻柔,带着医者的细致,也带着一种超越医患关系的、难以言喻的亲昵。

      蒋觉民则收敛了所有的锋芒与冷硬。他习惯于发号施令,此刻却大多沉默,只是在她靠近时,目光会长时间地停留在她身上,那眼神深邃,带着审视,更带着一种日渐清晰的、沉静的暖意。

      他偶尔会因为伤口的疼痛而蹙眉,却从不呻吟,只在极痛时,会下意识地攥紧床单,指节泛白。

      每当这时,杨晚舟总会默默地伸出手,覆在他紧握的拳头上,用自己微暖的掌心,一点点熨帖开那因忍耐而紧绷的力道。

      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常常是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便能明白对方所需。

      她看书时,他便处理一些由阿永送来的、必须由他过目的紧急文;他休息时,她便坐在窗边,就着冬日稀薄的阳光,翻阅医学资料,或是望着楼下花园里覆着薄雪的枯枝出神。

      有时,他会忽然开口,问及她研究组的进展,或是就某篇医学报道提出尖锐而精准的看法。

      他的思维依旧敏锐,视野开阔,常常能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启发。她开始发现,抛开权势的外衣,他在诸多领域都有着深厚的积淀和独到的见解。

      这种认知,让她对他的感觉,在心疼与依赖之外,又悄然滋生出一丝真正的钦佩。

      这天清晨,晨光熹微。杨晚舟打来温水,准备为他擦拭身体。当他解开病号服,露出缠绕着绷带却依旧能看出精壮轮廓的上身时,她的脸颊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虽然以医生的身份早已见过各种身体,但面对他,感觉终究是不同的。

      她的手指隔着温热的毛巾,小心地避开伤口,擦拭着他的脖颈、手臂和后背。他的皮肤温热,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即使受伤卧床,也丝毫不显孱弱。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以及那逐渐变得有些粗重的呼吸。

      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起来。

      当她擦拭到他左侧胸膛,指尖无意间掠过某处时,她的动作猛地顿住——那里,靠近心脏的位置,有一道陈年的、狰狞的疤痕,颜色比周围皮肤略浅,却依旧能想象出当初受伤时的凶险。

      她的指尖停留在那道疤痕上,微微颤抖。

      蒋觉民垂眸,看着她的反应,声音低沉:“旧伤,很多年前的事了。”

      杨晚舟抬起头,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这道疤痕,像一扇突然打开的门,让她窥见了他过往冰山的一角。那定然是一段充满血腥与厮杀的日子,是他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所付出的代价。

      她没有说话,只是手指轻轻抚过那道疤痕,动作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怜惜。然后,她继续默默地为他擦拭,只是动作更加轻柔,仿佛怕惊扰了那些沉睡在疤痕下的往事。

      擦拭完毕,为他换上一件干净的病号服。她正准备端起水盆离开,手腕却被他未受伤的左手轻轻握住。

      他的掌心滚烫。

      她回头,对上他幽深的目光。那里面翻涌着某种压抑已久的、浓烈的情绪,几乎要将她吞噬。

      “晚舟。”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磨砺的质感。

      仅仅两个字,却让杨晚舟的心跳骤然失控。她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欲望与一种更深沉的、她暂时还无法完全读懂的东西。

      他微微用力,将她拉近床边。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

      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那样深深地看着她,握着她的手力道收紧,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也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交融的呼吸声和擂鼓般的心跳。

      最终,他只是抬起另一只未受伤的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她微微泛红的脸颊,然后缓缓松开,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

      “去吧。”

      杨晚舟如同得到特赦,端起水盆,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进了洗手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瓷砖,她大口地喘息着,脸颊烫得惊人。

      镜中的自己,眼眸含水,唇色嫣红,一副情动而不自知的模样。

      她捧起冷水拍在脸上,试图降低那灼人的温度。

      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刚才他滚烫的掌心,他幽深的目光,和他指腹擦过脸颊时那令人战栗的触感。

      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点燃,便再难熄灭。

      而病房外,蒋觉民靠在床头,看着洗手间紧闭的门,眸色深沉如夜。

      他抬手,看着自己刚才拂过她脸颊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肌肤细腻温润的触感。

      他缓缓握紧拳头,伤口传来隐隐的刺痛,却奇异地让他更加清醒。

      猎物已然入网,但他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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