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闻落

　　昨天逃一般跑掉的人，一大早又跑回来了。

　　“你不是说你今天不来吗？”储之启看到何文落进店，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今天有安排。”说着，何文落路过他走进仓库。

　　储之启很有眼力见地跟进去，一起搬出最后几箱柑橘。看见何文落手里还拿了个喇叭，他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何文落一边补货一边说：“你老板说今天尽量把这些都卖掉。他要进新货了。”

　　这几箱货说多也不多，但全部卖掉还是有些困难的，毕竟不确定因素太多了。“就算卖不完也没事，他能把我们怎么样？”何文落安慰道，随后拿起来那个喇叭，“但是我们也要努力，对吧？”

　　“可以不喊吗？”储之启极不情愿地接下那个喇叭，看着那份何文落现场写的“跳楼价、骨折稿”，心里一边叹气一边默念，却怎么都开不了口。其实，他不需要开口，因为要开口的其实是何文落。但储之启对何爹的安排一无所知，所以无知的他只能上当受骗。

　　“当然不行啊。你不喊大家怎么知道柑橘清货甩卖？”何文落看着他那个绝望颓废的样子，憋不住笑。

　　“那用电子音？”储之启提出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

　　“不行，没有感情。”何文落一票否决。

　　顾客会在意这个吗？储之启觉得有些荒谬，反应过来何文落大概在耍他，但他显然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绝望的哀嚎：“哎呀……我真的……不太……”

　　何文落也不打算强逼他，很有耐心地哄着：“你先试一试，实在不行就算了。”说着，她收起那个喇叭，也收起了后半句的可信度。

　　储之启对着稿子，犹豫半天，终于张开了嘴，颤颤巍巍地喊了几句，最后还是，“不行。”他实在是说不下去了，抬起眼可怜兮兮地求何文落。何文落捂着嘴，笑得停不下来。

　　储之启看她这样，有些气恼，却莫名地跟着她笑起来。好不容易憋住，再开口的时候还是破功了，“不要笑了。”

　　“你能念完就更好笑了。”何文落目的达到了，虽然完成度只有一半不到，但效果满分，她很满意。“不过也可以了。努力过尝试过就可以了。”

　　“那还喊不喊？”

　　“你要喊？”何文落很惊喜。

　　“我不要。”

　　何文落拿过那份稿，“要不你直接喊柑橘一块一斤？喊得急一些，可以吧？”

　　储之启犹豫着，最终下定决心，再一次提心吊胆地拒绝了：“我也不要。”

　　储之启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如果何文落逼迫他，他就会妥协，但她妥协了。“那等你老板回来喊吧。”何文落连喇叭都收起来了，然后从一旁扯过一个塑料袋开始挑柑橘。

　　“给谁？”储之启凑上去。

　　“宝齐。他不是很喜欢吃柑橘吗？”

　　是吗？储之启挑了挑眉。

　　何文落知道他肯定不会知道的，作为哥哥，对弟弟也太漠不关心了。于是毫不客气地给他下指令：“你给他送过去。”

　　“都白拿了还要我送？”储之启成功撒娇两次后，恃宠而骄地撒了第三次娇。心里很郁闷地想，他这个当哥的从来没有那么亲昵地喊过“宝齐”，何文落居然……

　　“难怪那些小孩说你小气。”何文落指责说，“顺手的事，举手之劳。”

　　储之启沉默了，从明天开始蓝宝齐自己上学，顺便不了！但是……“好吧。晚上我让他来一趟。”

　　储之启在这怨天怨地的时候，何文落已经挑好一大袋了。“交给你了。”

　　储之启一接手，沉重的差点真骨折，他赶忙抱住那袋柑橘，心有余悸。颤颤地说：“不用这么多吧。吃不完。”

　　“他爱吃，吃得完。”何文落淡淡回到。

　　储之启看了看怀里的果堆，心里骂蓝宝齐：猪来的吧！心里骂还不过瘾，他直接发信息骂。

　　蓝宝齐也是很会回击的，根本不理会他的话，只关心只感动那袋沉甸甸的何文落的记挂。【哥，你替我谢谢何文落!】

　　几秒后，他又发来一句，【别了别了。我现在亲自登门感谢！！！】

　　他亲自来拿当然好啊，这样就不用麻烦自己顺手了。储之启乐得轻松，扭头对何文落说：“何文落，蓝宝齐说他要来。”

　　“我跟他说不用跑了，你拿回去给他。但是……”何文落顿了顿，眼珠一转，说：“他说他更要来了。”

　　这家伙！！！！！！！

　　那袋柑橘在书桌底下瑟瑟发抖，因为储之启气急败坏地在内心直跺脚。他这个当哥的居然这么不可信吗？储之启非得教训他一番不可，于是他尝试支开何文落。“何文落，今天你也会在店里吗？”

　　何文落正刷着手机，头也不抬。“是啊。一会宝齐来，你要和他一起回去也行。今天我看店，你休息吧。”

　　储之启不满道：“他真要来？”

　　何文落嫌他啰嗦，有些烦地回：“对啊，他说没来看过，想来看看。”

　　“何文落，”储之启只是喊她，话都没来及说，就被她一声“啧”塞回去了。

　　蓝宝齐来了以后，店里的气氛才恢复正常，甚至更欢快了。“何文落！”他进到店里，才对着有些黑脸的储之启打了招呼。“哥。”

　　“跑来跑去多麻烦，让他拿回去不就行了。”何文落说。

　　蓝宝齐听到这话更不敢看他哥了，说：“来看看你们嘛，我还没来过呢。”他环顾四周，不小心瞥到某人，他吓得有些语无伦次，指着周围墙壁说：“店里装修不错，好特别。”

　　何文落听到他声音有些怪，扭头看了一眼储之启，打算吓一吓这张臭脸。“储之启。”

　　何文落突然叫他，让他措不及防，慌忙转头，“怎么了？”

　　何文落没说话，递出一个眼神。储之启心领神会地蹲下身，把桌下的那袋柑橘抱出来放到桌上。“蓝宝齐。”

　　“好香好香！”蓝宝齐冲上去就拿起两个柑橘猛吸，储之启都吓了一跳，看来是真爱吃。“谢谢何文落！我好感动啊呜呜……”

　　“停停停。”落泪环节，何文落赶紧叫停，看了他一眼，伸出了手：“我给你剥了一个？”

　　蓝宝齐手里的柑橘还没递出，就被储之启一把抢过，他死死盯住蓝宝齐，那句帮忙像是警告：“我给你剥。”

　　蓝宝齐和何文落的计谋得逞，默契地对视一眼。“谢谢哥。”

　　剥好的柑橘三人分食，储之启岂是等闲之辈，蓝宝齐肯定不能在他这里得了便宜还卖乖，他一边吃一边想法子整蓝宝齐，最后一块橘瓣吃完，他说：“蓝宝齐，好吃的话帮我们宣传一下。”

　　蓝宝齐一看他哥的表情就不对劲，宣传这事肯定不简单。储之启也不等他答应，转身翻出那个喇叭和那份稿子。“来念。”

　　蓝宝齐懵懵地一一接下，大大方方地张嘴就念了出来，念完之后，他也不觉尴尬，笑嘻嘻地说：“这词写得真行，你写的？”他看向何文落。

　　“是啊，我专门写给储之启的。”何文落冲储之启挑了挑眉。

　　储之启一听立马就后悔自己没读这篇稿子了，他现在非常想读，非常想大声地读！但那只是脑海一时冲动而已，行动上他还是很理智的，就这样看着何文落教蓝宝齐打开喇叭录音。

　　一个小时前你推我让的难事，蓝宝齐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店门口已经开始循环播放了，街头巷尾都能听到他那洪亮的嗓音。

　　何文落越听越觉得这声音这语调太值得肯定了，于是她毫不保留地赞叹道：“你声音真的好好听。真的。”微微地摇头就是最高称赞。

　　在储之启有些犯恶心的表情下，蓝宝齐莫名害羞地回道：“你以前就夸过了。”

　　“真的太好了，所以才说到现在。”何文落是真喜欢他的声音，说这话时眼睛都亮亮的，满是欣赏和赞赏。

　　那眼睛把储之启都看呆了，他也不生气了，反而觉得蓝宝齐总算有点用处了，循环播放的录音也变得悦耳起来。音也录上了，果也吃过了，闲话也聊了，该赶人走了。“蓝宝齐，你回家。”

　　“这么快，我才来没多久。”蓝宝齐拖长音抱怨道。

　　何文落这一次没有站在他这边，“下次再来玩吧。到饭点了，你两不回家吃饭啊？”

　　难得何文落站在他这边，储之启赶紧附和道：“你赶紧回家。”

　　“我说的是你们，都回家，”

　　何文落居然赶自己走，储之启原地呆愣，解释说：“我不回。”

　　“干脆一起来我家吃饭好了。只说一句谢谢我怎么好意思把这个抱走。”蓝宝齐在何文落旁边坐着，下巴抵住那袋柑橘。

　　“赖在我这里就好意思了？赶紧走。”何文落知道再纵容下去，今天就别想甩开这两货了，还是厉声驱赶最有用。

　　“何文落，你的脸变得也太快了。”蓝宝齐有些委屈地哼哼：“我想跟你吃顿饭都不行吗？”

　　储之启从来没有听过蓝宝齐用这个声调说话，听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对何文落意外的管用，她语气瞬间温柔了不少：“今天我不准备吃饭了。所以才让你们回去。”

　　“那你吃什么？”兄弟两这时候倒是一条心了。

　　最后，蓝宝齐抱着那袋柑橘不情不愿、依依不舍、闷闷不乐地回家了。哄走他的何文落和轰走他的储之启在店里啃熟透的香蕉，甜丝丝，软绵绵，吃得人都腻了。“我以后再也不想吃香蕉了。”何文落举着剩下的半根香蕉，实在不想张开嘴了。

　　储之启也没好到哪里去，吃得脸都白了，懊悔地说：“早知道让蓝宝齐带些回去了。”

　　“看来你们真的很不熟。”何文落稍微有些精神了，吃完剩下的半根香蕉，喝了一大口水，说：“宝齐不吃香蕉。”

　　是吗？储之启默默地又掰下一根香蕉，不过何文落好像还挺了解他的。“何文落，你跟我弟是怎么认识的？”

　　何文落不想再吃香蕉了，索性告诉他，让嘴巴不要闲着。“他让我教他写作文。”

　　储之启点了点头，跟蓝宝齐说得一样。“那你为什么愿意帮他改？”

　　“因为他每次和我说话都像是在撒娇，我觉得还蛮可爱的，不忍心，就答应了。”何文落坦诚道。

　　撒娇？可爱？就答应了？何文落喜欢这样的？如果真是这样，储之启完美避开她的喜好。但这样说话，储之启无法接受，他觉得很恶心，很别扭，很装，很假。

　　他正皱眉呢，何文落来一句：“你也挺爱撒娇的。”给他击溃了。

　　储之启刚想反驳，自己不过是在她面前比较温和而已，才不是什么撒娇。但转念一想，既然何文落喜欢，就算了，撒就撒吧。“我才没有。”

　　还说没有？何文落暗暗翻了个白眼，把剩下的香蕉丢回货柜上，实在吃不下了，听天由命吧。

　　“储之启，你觉得宝齐怎么样？”何文落看他还在努力，生出一丝同情。

　　“挺好的啊。”储之启这个回答倒是挺出乎意料的。

　　“但你好像不是很喜欢他。”

　　我喜欢他不就出事了嘛？储之启内心是这样无奈地想，但面对何文落还是不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比较好。“我只是觉得他对自己没什么责任。”

　　何文落思考了一下这份沉重的“责任”，觉得储之启对这个弟弟也不算太无情，至少了解这一点上他还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回想一下蓝宝齐的各种行为，看似勇敢，实际全是求助。“他从小就这样吗？”

　　“嗯。”储之启有些忧愁地回忆：“从小就这样，很麻烦。”

　　“他想依赖你不是很正常嘛？”何文落不太懂他的严格。

　　“正常啊。”储之启说：“但我不想惯坏他。”

　　何文落一听觉得挺有道理的，就没往下说了，想着让这话题自然而然翻篇。但话头才刚刚开始，储之启问：“你也觉得太过了嘛，还是根本没看出我在训练他。”

　　你不是在刁难他嘛？何文落愣住了，储之启不会在为自己开脱吧。

　　储之启被她怀疑又嫌弃的目光逗笑了，“真的。因为他从小就是单亲，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家里缺少一个人吧。那么小，也不懂怎么和他说，就靠他自己慢慢长大，慢慢接受了。也有可能他从小就知道，所以格外爱依靠别人。”

　　何文落无法理解，“这么久没效果，你就没想过换一个方式嘛？”她还是今天才知道蓝宝齐是单亲家庭，幸好她对别人家庭没什么好奇，如果早知道的话都不懂要怎么安慰他。

　　“我以为坚持就可以。”储之启自嘲地笑了笑，“现在好像也来不及了吧。”

　　“怎么会来不及？你能坚持这个方法这么久，换一个就不能坚持了嘛？”

　　好一会儿之后，储之启才说：“何文落，我说的是我。”

　　我坚持了这么久，也没能改变蓝宝齐，是因为被改变的是我自己。储之启有些悲伤地看她，何文落望着他的眼睛，像望着一片深夜的海，一滴无尽的泪。沉重到托不起来，破碎到拾不完整。

　　何文落像被噎住一般，久久接不了话。那段欢快的录音，现在听来却是冷冰冰的，没有感情的。

　　为别人坚持，却改变了自己，那意义到了谁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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