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弱不禁风

作者:卞芜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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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疑云深种


      别墅内部是极致的现代主义风格,冷峻得像一座精心设计的艺术监狱。挑高近六米的客厅空间给人以无形的压迫感,墙面是未经修饰的清水混凝土,粗粝而冰冷。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外,是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海面和更深邃的夜空,海浪拍打悬崖的声音透过顶级隔音玻璃,只剩下沉闷的、规律的低吼,仿佛沉睡巨兽的心跳。

      地面铺着昂贵的意大利灰岩,光洁如镜却冰冷刺骨,映照着天花板上隐藏式灯带散发出的、毫无温度的苍白光线。家具寥寥无几,全是线条硬朗的定制款,棱角分明,没有一丝多余的柔软或装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石材、皮革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类似消毒水般的洁净气味,这里不像一个可供栖身的家,更像一个戒备森严的、现代化的堡垒,或者说,一个为特殊“客人”准备的、华丽的囚笼。

      一位穿着剪裁利落的深灰色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发髻、脸上没有任何多余表情的中年女管家早已如同雕塑般等候在玄关。她身后,两名穿着统一制服的女佣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没有生命的摆设。
      “先生,夫人,房间已经按照您的习惯准备好了。”女管家的声音平稳得如同电子合成,缺乏人类应有的情感起伏,每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
      傅沉洲微微颔首,甚至没有看林晚一眼,只淡淡道:“让她带你去房间休息。”他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掌控一切的淡漠,仿佛刚才在车边那句足以在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低语,只是夜色中一个无足轻重的幻觉。
      林晚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轻声应了一句“好”,声音细弱得几乎被窗外的海浪声吞没。她在女管家精确如尺的步伐引导下,如同一个被输入了固定程序的精致玩偶,机械地跟着走向通往二楼的、悬浮式的混凝土楼梯。每一步都踩在光滑冰冷、毫无暖意的石材上,发出空洞而清晰的回响,在这过分空旷和寂静的空间里,一声声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客房依旧是同样的风格,甚至更为极致。宽敞得令人心慌,除了必要的家具,几乎没有任何私人物品。巨大的落地窗占据了整面墙,窗外是令人眩晕的悬崖峭壁和无边无际的、墨色的海,夜色浓稠得化不开,只有远处海平线上,偶尔有船只的灯光如同鬼火般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女管家用毫无波澜的语调简单交代了空调和呼叫铃的使用方法,便如同完成任务的机器人般转身离开。厚重的实木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发出沉闷而决绝的“咔哒”声,像是最终落下的锁。

      几乎在门锁合拢的瞬间,林晚那刻意维持的、虚软无力的姿态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瞬间消失。她背靠着冰凉坚硬的门板,仿佛需要这坚实的触感来支撑她几乎被傅沉洲那句话击溃的意志。她没有滑坐下去,而是绷直了脊背,缓缓地、深深地呼吸,试图将胸腔里那股冰火交织的混乱压下去。

      “夫人今晚,反应很快。”

      傅沉洲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他靠近时带来的、带着冷冽松木气息的温热呼吸,他眼神中那仿佛能穿透灵魂的、洞悉一切的平静和那丝令人心悸的玩味……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用滚烫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反复灼烧着她的理智。每一个微表情,每一次停顿,都被她拿出来在意识中反复剖析、解读。
      他知道了。他清楚地知道,她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病弱不堪、任人摆布的千金小姐。她的伪装,在他面前,可能早已千疮百孔。
      那他为什么不当场戳穿?为什么还要将她带到这处更为私密、更便于控制的别墅?是为了剥丝抽茧,审问出她的真实身份和目的?还是……他也在等待着什么,观察着什么,将她视为一盘更大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不知在门后倚靠了多久,直到那扇实木门板的冰冷透过薄薄的、早已被冷汗和夜露浸湿的礼服,丝丝缕缕地侵入她的肌肤,渗入骨髓,林晚才缓缓直起身。她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无边无际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只有永不停歇的海浪在悬崖下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咆哮。光洁如镜的玻璃上,模糊地映出她此刻的身影——苍白、凌乱、脆弱,像一只被骤然投入华丽牢笼、羽毛凌乱、眼神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锐利光芒的珍稀鸟类,与窗外那片绝望的黑暗形成了诡异的呼应。

      她需要绝对的冷静,更需要尽可能多的信息来填补眼前的认知黑洞。
      这间客房,看似简洁空荡,却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她不动声色地移动着脚步,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看似茫然无助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天花板四角那看似标准的、白色圆盘状的烟雾探测器,其中心位置的玻璃透镜似乎过于清澈;书桌上那盏造型极简的金属台灯,底座与桌面的接触边缘过于严丝合缝,没有任何正常使用留下的细微磨损痕迹;甚至床头那幅用扭曲金属丝构成的抽象画作,其背后阴影的深度也值得怀疑……这里无处不在,都可能隐藏着窥探的“眼睛”和监听的“耳朵”,将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次呼吸的频率,都忠实地传递到某个未知的屏幕前。

      她不能有任何超出“林晚”人设的、哪怕最微小的出格举动。
      她步履蹒跚地走向与卧室相连的浴室,反手锁上了门。这里相对狭小,没有窗户,只有冰冷的瓷砖和金属洁具,或许是这栋充斥着监控的别墅里,唯一能让她稍微卸下一点面具、获得片刻喘息的空间。她拧开镀铬的水龙头,让冰冷刺骨的水流哗哗地冲刷着双手,试图用那尖锐的寒意刺醒自己有些混沌的头脑。抬起头,盥洗池上方那面光洁的镜子,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模样——脸色是卸去部分伪装后的、真实的苍白,眼神却不再是全然的怯懦与空洞,那深处,有着属于“夜莺”的、历经生死淬炼出的冰冷、锐利和计算,正在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挣脱“林晚”这个脆弱外壳的束缚。

      她必须尽快做出抉择。是继续将这场如履薄冰的伪装戏码演下去,赌傅沉洲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暂时不会动她?还是……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主动摊牌,寻求一种危险的“合作”?可摊牌的后果是什么?她对这个深沉如海的男人几乎一无所知,他的底线、他的目的、他真实的面目,全都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

      就在她心神不宁、各种念头激烈交锋之际,浴室门外传来了两声克制而规律的敲门声,不轻不重,却像敲在她的心尖上。
      “夫人,”门外传来那个女管家毫无情绪起伏的、如同机器播报的声音,“先生请您现在去一下他的书房。”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像是骤然失重。该来的,终究还是避无可避。
      她迅速用冰冷的湿毛巾擦了擦脸,让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憔悴,缺乏血色。对着镜子,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眼底那属于猎手的锐利光芒彻底掩藏,重新戴上那副惊惧不安、柔弱无助的完美面具,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鬓发和裙摆,这才拧开门锁,走了出去。

      女管家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导航仪,沉默地在前面带路,步伐精确一致。书房位于别墅的顶层,是一间拥有270度无敌海景的圆形房间。推开沉重的实木房门,视野豁然开朗,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外,是漆黑一片、仿佛能吞噬灵魂的深渊大海,海浪在脚下不知疲倦地撞击着悬崖,发出沉闷而永恒的轰鸣,仿佛随时会冲破这层脆弱的玻璃屏障,涌进来将一切淹没。
      傅沉洲没有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力中心的、巨大的黑檀木书桌之后,而是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望着窗外那无边无际的、令人心悸的黑暗。他脱掉了笔挺的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熨烫平整的白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至小臂,露出线条流畅而结实的手臂肌肉。仅仅是这样一个沉默的背影,就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强大压迫感,充斥着整个空间。

      “先生,夫人到了。”女管家用她那特有的、平稳无波的声调通报后,便如同影子般无声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厚重的房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书房里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和窗外海浪那永恒的低语,交织成一种令人神经紧绷的、诡异的寂静。
      林晚站在门口,与傅沉洲隔着近十米的距离,却感觉那背影带来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肩头。她垂着头,双手紧张地、无意识地绞着已经有些皱巴巴的礼服衣角,像一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着不安。
      傅沉洲没有回头,也没有立刻说话。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着林晚早已绷紧到极限的神经,考验着她的定力。

      终于,在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之后,他缓缓地、如同电影慢镜头般转过身。书房内只开了书桌上一盏孤零零的复古台灯,昏黄而局限的光线从他身后照射过来,将他大部分挺拔的身形和面容都笼罩在深深的阴影之中,唯有那双眼睛,在暗影里亮得惊人,如同蛰伏在丛林深处的猛兽瞳孔,闪烁着冰冷而锐利的光芒,带着洞穿一切伪装的、可怕的力量。
      他的目光落在林晚身上,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从上到下,缓慢而仔细地移动着,仿佛在重新评估一件失而复得、却充满了致命谜团和不确定性的珍宝,权衡着其价值与风险。

      “害怕吗?”他开口,声音在过分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一种金属质的冷感,敲打在林晚的心上。
      林晚恰到好处地瑟缩了一下肩膀,仿佛被他的声音惊到,轻轻点头,声音微不可闻,带着颤音:“……怕。”
      “怕什么?”他向前走了一步,逼近的距离瞬间带来了更强的、几乎令人腿软的压迫感,他那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娇小的林晚完全笼罩,“怕我,还是怕……那些藏在暗处,想要你命的人?”他刻意在“想要你命”几个字上,放缓了语速,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深长。

      林晚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他这句话,是赤裸裸的试探!是将她与今晚的袭击者隐晦地联系在一起?还是……在暗示他知晓更多她所不知道的内情?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她强迫自己抬起那双蓄满了生理性泪水的、如同蒙尘水晶般的大眼睛,用一种全然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无助和迷茫眼神望着他,声音带着哭腔和显而易见的恐惧:“我……我不知道……先生,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要杀我们?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只是觉得很害怕……”她巧妙地将所有的恐惧和迷茫,都归结于对外界突如其来的、无法理解的致命危险的未知,完美地、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问题中那个最尖锐、最核心的部分。

      傅沉洲看着她,那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随即,他忽然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笑了一下。那笑声低沉而短促,里面听不出是嘲讽、是了然,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却让林晚感觉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了头顶,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你不知道……”他重复着她的话,语气意味不明,像是在玩味这几个字背后的真实含义。他又向前迈了一步,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带来的微弱气流。他抬起手,林晚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身体却被他身上那股强大的、无形的气场所定住,僵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靠近。

      他的手指,并没有直接碰触到她脸颊或皮肤的任何一个部位,而是极其轻缓地、仿佛无意般拂过她散落在耳畔的、一缕微卷的冰凉黑发,动作看似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温柔,实则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的掌控力。
      “林晚,”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她的耳膜上,也敲打在她摇摇欲坠的心防上,“你很有趣。”

      这句话,比任何疾言厉色的质问或威胁,都更让林晚感到一种彻骨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毛骨悚然。有趣?在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里,她究竟是一个需要解开的、有趣的谜题?还是一个值得观察、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有趣的猎物?这个词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太过宽泛,也太过危险。
      她张了张毫无血色的嘴唇,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干涩发紧,连一个最简单的、为自己辩解的音节都无法发出,只能徒劳地睁大那双充满了“惊恐”和“茫然”的眼睛,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隐藏在阴影中的冷峻面容。

      傅沉洲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他缓缓收回了手,重新转身,再次面向那片吞噬一切的、漆黑的落地窗,只留给她一个挺拔而孤绝的、仿佛与窗外黑暗融为一体的背影。
      “回去休息吧。”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淡漠和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充满张力的交锋从未发生,“这里,很安全。”
      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吗?还是说,他根本就不需要从她这里得到任何口头的答案?他的所有试探,都只是为了确认他早已形成的某个判断?

      林晚如蒙大赦,又像是被瞬间抽空了所有支撑的力气。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踉跄着、无声地退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书房。直到冰冷的、厚重的实木门板在她身后再次合拢,彻底隔绝了那个危险的男人和那个充满压迫感的空间,她才敢让自己虚脱般靠在走廊冰凉光滑的墙壁上,大口地、贪婪地喘息着,仿佛刚刚从深水中挣扎上岸。冷汗,早已在不经意间浸透了她单薄的礼服后背,带来一阵阵冰凉的战栗。

      傅沉洲的态度暧昧不明,像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迷雾。他看似默许甚至包容了她显而易见的“异常”,却又用言语和行为,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不断敲打、试探着她脆弱的神经和底线。他像是一个经验极其丰富、耐心十足的顶级猎手,并不急于收网擒获,而是饶有兴致地享受着猎物在精心编织的网中挣扎、猜疑、恐惧的全过程。

      而她,就像那只不幸落入网中的飞蛾,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伪装,似乎都在他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注视下,显得如此徒劳和可笑。她不知道这张无形的大网究竟有多大,何时会彻底收紧,将她吞噬;也不知道那个隐藏在迷雾背后的猎手,他最终的目的,他真实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唯一的线索,似乎只剩下他那句如同魔咒般萦绕在耳边的、意味深长的评价——
      “你很有趣。”

      这究竟是她在绝境中窥见的一线不可预测的生机转机,还是……通往更深、更黑暗地狱的入口?林晚望着走廊尽头那片被阴影吞噬的、未知的黑暗,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彻骨的、源于对未知和不可控力量的、深入骨髓的寒意。这场始于伪装与试探的博弈,从她踏入这栋孤悬于崖顶的别墅开始,已经无可逆转地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诡谲叵测、更加危机四伏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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