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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殊途自非同路
“冥顽不灵？”柳栖梧讶然，“明明是夫君你小题大做，花的银钱我日后卖画便能补上，怎就值得你发这么大的火？”
话音刚落，隔壁院的院墙上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只见隔壁老汉伸着晾衣杆敲了敲院墙：“齐家的！你们小两口吵吵也就罢了，我家那只母兔子刚怀崽，被你们一吼，缩在窝角落里不肯出来吃草，饿坏了崽怎么办？要吵回屋里吵！”
“知道了！”李祈黑着脸应道，语气冷得像冰。
谁知老汉听了他的回应，愈发不乐意了，晾衣杆往院墙上一敲，发出“啪”的脆响：“诶？我好声好气提醒你，你对长辈就这态度？好歹是个有官身的人，怎么连点规矩都不懂？我看你在官署也只是干杂活的，不然怎会住这乌衣巷！”
李祈抱着双臂，仰头看向墙头：“老人家，夫妻吵架是家常事，您听够墙角也就罢了，还来插什么嘴？以长辈自居，就能为老不尊？这是什么道理？”
“我就老不尊了！”老汉把晾衣杆挥得呼呼响，“有本事你先活过我这把年纪，再跟我讲规矩！”
李祈抬起一侧嘴角无声笑了笑，语气更冷：“这您就不必操心了，等我入土前，您的坟堆说不定已被风吹平了！还有，您那破竹竿子别总敲院墙，断了可挂不了衣裳！”
柳栖梧站在一旁看呆了，任谁都不会想到，冷如冰霜的储君会隔墙和一老汉对骂。
而且还很能说，隔着院墙都能想象出来老汉面红耳赤的模样，
似乎是对方被噎得说不出话，墙外久久没有回音，突然那老汉“啊”了一声，竹杆颤巍巍没入墙头，紧接着传来“咚”的跺脚声，想来是气狠了。
灶房里的萍意听见外面的动静跑出来，刚想开口问怎么了，就被薛释拽了回去。
薛释捂着她的嘴，小声道：“别去凑热闹，先生和夫人在气头上呢！夫妻吵吵架罢了，晚膳没做好呢，火烧着，离不开人的！”
柳栖梧朝萍意摆了摆手，示意她无事，萍意这才半信半疑地跟着薛释回了灶房。
李祈收回神，冷不丁地瞥向她。
柳栖梧见他有把自己拉回屋里的意思，赶紧道：“去哪？我自己能走。”
“我们回正屋分说，站在院里，什么人都来掺合一脚。”
她虽是心里不服气，却也不想再被外人看了热闹。
一踏入正屋，光线一下暗了起来，显得李祈神色愈加晦暗不明。
柳栖梧瞥了眼坐在椅上、胸口微微起伏的李祈，咬了咬唇，先开了口：“你到底在气什么？就因为家里入不敷出？”
“这不是钱的事，”李祈紧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柳栖梧被他说的云里雾里的。
即是由账本引出来的事，还能不是钱的事？
“我们现在的身份是‘齐礼’和‘吴柳儿’。‘齐礼’只是户署的低阶主事，每月俸禄不过十两，‘吴柳儿’是寻常官身娘子，没什么家世背景，他们在这儿最多算‘鸡首’，出了乌衣巷，连‘凤尾’都算不上。”
“所以呢？”柳栖梧皱着眉。
“所以我们不能出任何差错！”李祈猛地站起身，将手上的账本摔在案上，“这可是要每月誊写一份送过去的，你觉得他们会看不出这里面的奇怪之处？若被发现破绽，你我如何收场？”
柳栖梧依旧不服气，理直气也壮：“赌约里可是有一条‘赢得邻里认可’，我帮衬学生，邻里都会念我们的好，这也是为了顺利完成赌约！而且我已经说了，若是‘从旧衣里摸钱’说不通，我大可以‘卖画贴补家用’，这难道不是有理有据？怎就成了破绽？”
“有理有据？”李祈气笑了，“你定了梁家整月的鱼，每日一条，寻常人家哪会天天买鱼？邻里知道了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齐家当真殷实得很，可‘齐礼’只是个小主事，这就是破绽！”
柳栖梧盯着他，没说话。
他顿了顿，又道：“办义学已经是行善事，你又何必连学生的私事都包揽？陈直的书、杜平安的冬衣，这些都该是他们自家的事，你全揽过来，旁人不会怀疑你图什么吗？”
“我图什么？”她声音带着点颤抖，“我只是看他们可怜，伸手帮一把，这也不行吗？”
“我不是不让你帮！”李祈往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我是望你能量力而行，此事说到底，是不合身份的张扬，更是众目睽睽下的破绽。虽说我们不必像寻常百姓处处都要精打细算，但也不能随意散财布施。”
“我没有随意散财啊，日子过不下去的人多的是，那我身边遇到的，能帮一把是一把，在我看来这就是量力而行。”柳栖梧睁大了眼睛，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要是因此被人看穿身份呢？赌约怎么办？”李祈突然问。
“助人重要，赌约也重要，我不会忘记我们是因为什么搬到这乌衣巷，请少君信我，我绝不给你惹麻烦，至于亏空，这月底前我会补上的。”
他看了她一会儿：“程正的确是有钱。”
“并不！他能来做教书先生已经帮了我大忙了，我并不想欠他更多，自始自终，帮衬学生这事都是我一个人悄悄在做，他并不知道。”
“那一年之后呢？”
柳栖梧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把义学继续办下去，大不了我就说你外放到州郡了，乌衣巷没有齐先生，也会有吴娘子。我想让更多像陈直、平安这样的孩子，能读书，能学画，不用再受穷受苦。”
“你是打定主意要帮到底了？”
“是。”
“……很好。”李祈沉默了片刻，猛地转身摔门而出。
柳栖梧愣在原地，片刻后动了动沉重的腿，无力地枯坐着，手指放在账本上，却没翻开。
——
“先生，马上就要用膳了，现在咱们去哪？”不知为何，薛释的手有些僵，来回拍了拍。
拍了两下后，两只手又开始若有若无地抖起来。
车厢里没有传来任何声响。
薛释只好悻悻然闭上了嘴，慢悠悠赶着车，绕圈子。
——
萍意走过来：“薛释被少君叫出来不知去哪里了，我看少君的脸色，从来没这么吓人过。”
“或许他已经入宫，要结束这一切了。”柳栖梧轻声道。
萍意吓了一跳：“姑娘！账本的事有这么严重吗？少君不会真的要放弃赌约吧？”
柳栖梧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哪是账本的事，是我与他原本就是陌路殊途。我们会住在一起，不过是因为一场婚约，一场赌约，可终究不会是同路人。”
萍意愣了好久，她突然擦了擦手：“好暗，我去找来打火石把蜡烛点起来。”
她的衣裙被柳栖梧轻轻牵住。
“姑娘？”
柳栖梧缓缓放了手：“无事，去吧。”
等萍意出去寻打火石，她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是空荡荡的。
她真的做错了？
她只是看不过去伸手帮了一把而已啊……
——
不知绕了多少圈，车厢里终于传来李祈的声音：“去安化街。”
声音闷闷的，但他再也听不出其他旁的情绪。
安化街？
他胸中自有一张王城的地图，迅速记起这条街在哪。
离王城远着呢，而且也不顺路。
他不知为何提起的心又悄悄落了下来，没再多问，鼓起劲扬鞭驱马。
——
萍意匆匆忙忙找来了打火石，把烛台点亮。
烛火摇曳着，映在柳栖梧的脸上。
柳栖梧看着跳动的火光，若有所思。
她没有问姑娘是在看什么，她知道姑娘是在等人，等一个或许不会再回来的人。
“萍意，你觉得我做错了么？”柳栖梧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姑娘没错！”她不知如何宽慰，只好语气坚定道，“可能少君只是出门逛个街。”说完这句话，就连她自己也愣了下。
少君怎会去逛街呢？说是回官署办事还更可信些。
——
“先生，咱们去安化街的哪里？”
“无奇典当行。”
薛释倒抽一口冷气。
这家典当行他隐约听过，只接待有官印在身的客人，什么都能卖。
难不成少君是要卖宅子，回东宫继续做储君去？
——
柳栖梧看着烛火。
等蜡油燃尽，这点火光也会随之而熄。
人与烛火又有何区别？都说油尽灯枯，人死灯灭。
来人世这短短一遭，若不尽心而活，有什么意思？
后悔吗？
她不！
再让她选，她照样不改！
“我不后悔。”她轻声道，“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帮他们。来人世这一遭，若是连想做的事都不敢做，还有什么意思？”
萍意心里终于松了口气，笑着说：“姑娘说得对！少君他一定会明白的。对了，汤还在火上煨着，这次煮了好久，一定很香，我给您盛出一碗？”
柳栖梧摇了摇头。
“好，汤在火上煨着，想喝的时候我就端过来。”
柳栖梧看了眼窗，这才发觉夜色悄然取代了暮色，鸟儿都已归巢，偶尔传来几声夜鹰的叫声，显得格外冷清。
萍意忽然竖起耳朵，眼睛一亮：“姑娘，你听！是不是小乖的叫声？我去看看！”
小乖是柳栖梧给马起的名字。
之前薛释总叫它“小黑”，柳栖梧觉得不好听，自作主张叫它小乖，大家都随着她喊，早已成了习惯。
门扇一开，夜风灌了进来，账本的纸页“哗哗”作响。
柳栖梧将它收好后，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抬头一看，只见李祈正站在门口，下摆一掀，抬腿迈了进来。
她心里瞬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惊讶、疑惑，还有一丝不可思议的欣喜。
“你……回来了？”
门口的薛释赶紧把萍意拉走，顺手关上了房门。
李祈没说话，从腰间拽下个东西，往她面前一丢。
柳栖梧伸手接住，只觉得沉甸甸的，低头一瞧，竟是个钱袋。
她解开系带，只瞅了一眼，便睁大了眼睛。
“哪来的十两金？”她惊得声音都变了，“你……你去街上抢钱了？”
这话刚说出口，她自己都觉得丢人，赶紧闭上了嘴。
李祈勾了勾嘴角，嘲讽一笑，语气里依旧带着先前的刻薄：“吴娘子散财，齐先生打劫？传出去，倒是一段‘佳话’！”
柳栖梧这才注意到，李祈手上少了个玉扳指。
李祈别开眼，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不过是卖了一件用不着的东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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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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