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临河暗涌
干涸的河沟里,上官昕躺在冰冷的泥地上,望着被芦苇分割的天空,大脑有片刻的空白。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后,留下的是刺骨的寒意和沉甸甸的现实。
她必须立刻行动起来。萧黎易伤势极重,气息奄奄,不能再耽搁了。她自己也是饥寒交迫,体力透支。
她挣扎着坐起身,检查了一下萧黎易的情况。他依旧昏迷不醒,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让人心慌。她撕下自己仅存还算干净的里衣布料,蘸着河沟里残存的泥水,小心地擦拭他唇边和下颌的血迹,又将他被扯破的衣襟拢了拢,尽量让他看起来不那么扎眼。
然后,她开始打量四周。这里似乎是一条早已废弃的灌溉渠,杂草丛生,位置隐蔽。远处隐约能听到水流声和模糊的人声,看来他们离有人烟的地方并不远。
她记得之前那个变脸的船夫说过,可以捎他们到“下游五十里的临河镇”。如果方向没错,这里应该离临河镇不远了。
临河镇……必须去那里。萧黎易需要大夫,需要药,他们也需要食物和暂时的藏身之所。
但如何进去?他们两个现在这副模样,一个重伤昏迷,一个衣衫褴褛,满脸尘污,一旦出现在人前,必然引起怀疑。肃清台和沈家的人很可能已经在各处关卡布下了眼线。
上官昕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她看着昏迷的萧黎易,一个主意渐渐成形。
她费力地将萧黎易拖到河沟更深处、芦苇更茂密的地方,用枯草将他稍微掩盖。然后,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破烂不堪的衣裙,将头发稍微拢顺,抹去脸上最明显的血迹和污泥,只留下一些看起来像是劳作所致的污痕。
她需要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落难,但还不至于引起太大警觉的普通民妇。
做完这些,她咬了咬牙,独自爬出河沟,朝着人声和水流声传来的方向摸索而去。
运气不算太坏。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她看到了一条官道,以及远处隐约可见的城镇轮廓。官道旁有一个简陋的茶棚,供往来行人歇脚。
上官昕定了定神,走向茶棚。她刻意放慢脚步,微微佝偻着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惶恐。
“这位大婶,行行好,”她对着正在烧水的茶棚老板娘,用带着哭腔的、沙哑的声音哀求道,“我与我家夫君……本是去邻镇投亲,谁知路上遇到了剪径的强人,盘缠被抢光了,夫君为了保护我,还被那些天杀的打断了腿,如今……如今躺在那边沟里,动不了了……求大婶发发慈悲,赏碗热水,再指条明路,这临河镇上……可有能收留我们、给我夫君治伤的地方?”
她说着,眼泪恰到好处地在眼眶里打转,配合着她狼狈的模样,倒真有几分走投无路的凄惨。
那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面相看着还算和善,见她这副样子,又听说有伤者,不由得心生怜悯,叹了口气道:“唉,这兵荒马乱的,你们也是遭了罪了。热水有的是,你先喝点。”她给上官昕倒了一碗热水,又看了看她来的方向,“你夫君伤得重吗?这临河镇倒是有个济安堂,坐堂的孙大夫医术还行,就是诊金不便宜……你们这……”
上官昕连忙接过热水,道了谢,小口喝着,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稍微驱散了些寒意。她露出更加凄苦的表情:“只要能救我夫君,砸锅卖铁我也愿意……只是现在……”她欲言又止,暗示身无分文。
老板娘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来的方向,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看你也不容易……这样吧,镇子东头有家‘苏家脚店’,老板娘姓苏,为人最是心善,时常接济些落难的人。你去找她,就说是我王婆子介绍的,或许她能帮你们找个地方安顿,再请个大夫来看看。”
苏家脚店?上官昕心中一动,连忙千恩万谢。
问清楚了脚店的具体位置,又向王婆子讨要了一小竹筒热水和两个硬邦邦的粗面饼子,上官昕不敢多留,立刻原路返回。
回到河沟,萧黎易依旧昏迷着。上官昕将热水一点点喂进他嘴里,又掰了一小块饼子,用水泡软了,试图喂他,但他牙关紧闭,根本无法下咽。
上官昕只好自己将那两个冰冷的粗面饼子狼吞虎咽地吃下,又喝了些水,总算恢复了一点力气。
不能再等了。她必须尽快把萧黎易弄到镇上去。
她看着萧黎易清瘦却并不矮小的身躯,咬了咬牙。背是背不动了,只能拖拽。
她找来一些坚韧的藤蔓,小心地将萧黎易的双臂绑在一起,然后自己拉着藤蔓的另一头,将他半拖半拽地沿着河沟边缘,朝着临河镇东头的方向挪动。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和缓慢。萧黎易虽然清瘦,但毕竟是个成年男子,重量不轻。上官昕用尽全身力气,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辛苦,汗水混着泥水不断从额头滑落,手臂和肩膀被藤蔓勒得生疼。
她不敢走官道,只能沿着荒僻的河沟和草丛边缘前行。幸好临河镇不大,东头更是相对偏僻。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上官昕感觉自己快要虚脱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王婆子描述的那家“苏家脚店”。那是一座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二层木楼,门前挂着一个褪色的“苏”字灯笼,看起来并不起眼。
上官昕将萧黎易藏在店后一处堆放杂物的角落,自己整理了一下仪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敲响了店门。
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穿着粗布衣裙、容貌只能算清秀、但眉眼间带着一股精明利落劲儿的妇人。她打量了一下上官昕,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并没有立刻驱赶。
“这位娘子,有事?”她开口问道,声音平和。
上官昕立刻按照想好的说辞,将路上遇劫、夫君重伤的遭遇又说了一遍,并提到了王婆子。
那苏老板娘听完,目光在上官昕脸上停留了片刻,又看了看她身后杂物堆的方向,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既然是王婆婆介绍的,先进来吧。把你夫君也扶进来,放在后面柴房吧,那里清净些。”
上官昕心中大喜,连忙道谢,转身去将昏迷的萧黎易扶了进来。
苏老板娘看到萧黎易那副重伤昏迷、气息奄奄的样子,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没说什么,指引着上官昕将人安置在柴房角落铺着干草的地铺上。
这柴房虽然简陋,但至少遮风挡雨,比露宿荒野强了百倍。
“我去请孙大夫过来看看。”苏老板娘说着,便转身出去了,行事干脆利落。
上官昕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稍稍安定,但警惕并未放松。这苏老板娘看起来不像普通脚店主人那么简单,那份镇定和干脆,绝非寻常妇人所有。
但现在,她们没有别的选择。
很快,一个提着药箱、留着山羊胡的老大夫被苏老板娘请了过来。孙大夫检查了萧黎易的伤势,把了脉,眉头越皱越紧。
“这位相公……伤势极重啊!”孙大夫捻着胡须,面色凝重,“内腑受创,经脉紊乱,失血过多……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老夫只能开些固本培元、稳住心脉的方子先吊着,能否醒过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上官昕的心沉了下去,连忙道:“请大夫尽力施救,药钱……我会想办法。”
孙大夫开了方子,苏老板娘主动道:“药我去抓吧,这镇上的药铺我熟。”她又看了看上官昕破烂的衣衫,“你先照顾你夫君,我去给你找身干净衣服换洗。”
上官昕感激地点点头。
苏老板娘拿着药方离开了。上官昕坐在萧黎易身边的地上,看着他毫无生气的脸,心中一片冰凉。如果他真的醒不过来……那她该怎么办?
她伸出手,轻轻触碰他冰冷的手指,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无助笼罩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苏老板娘回来了,不仅抓了药,还带来了一套半旧的粗布衣裙和一些简单的吃食。
“先把衣服换了,吃点东西。”苏老板娘将东西放下,语气依旧平静,“药我已经让人去煎了。”
上官昕再次道谢,换上了干净衣服,又勉强吃了几口东西。
苏老板娘看着她,忽然问道:“妹子,我看你谈吐举止,不像是寻常农家妇人。你们……当真只是遇到劫匪?”
上官昕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垂下眼帘,掩饰住眼中的情绪,低声道:“不敢瞒老板娘,家中原是做些小生意,后来……得罪了人,才落得如此地步。具体的,实在不便多言,还请老板娘见谅。”
苏老板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追问,只是道:“既然来了我这里,就安心住下养伤吧。这临河镇虽小,但鱼龙混杂,你们……自己小心些。”
她这话意有所指,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柴房。
上官昕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的疑虑更深了。这个苏九娘(她听到伙计这样称呼老板娘),绝非常人。
她转过头,看着榻上昏迷的萧黎易,又看了看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临河镇,似乎也并非安全的避风港。暗涌,已然在这座小镇之下流动。
而她和萧黎易的未来,依旧笼罩在浓雾之中。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