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响

　　被无数空洞的眼睛凝视是什么感觉？
　　陈默同此刻体会到了。那是一种灵魂都要被冻结的冰冷，仿佛自己存在的意义正在被否定。车厢内的温度骤降，空气中弥漫起一股铁锈和臭氧混合的刺鼻气味，冰冷的恶意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涌来。
　　“最高警戒！”林榃低喝一声，瞬间移动到陈默同身前，手中光刃嗡鸣，爆发出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凝练刺目的白光，如同在黑暗潮水中劈开一道裂隙。“雷逸，壁垒收缩，重点防护陈默同和夏婉晴！夏婉晴，持续扫描环境，寻找循环薄弱点！陈默同，专注核心，外部干扰交给我们！”
　　林榃的指令清晰而迅速，展现出了优秀的临场指挥能力。他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立刻采取了最优的防守反击策略。
　　雷逸闷哼一声，古铜色的能量壁垒应声收缩，从覆盖全队变为紧紧包裹住陈默同和夏婉晴，壁垒的光芒因此变得更加厚实凝练，表面甚至隐隐有符文流转。几乎在壁垒成型的瞬间，最近处的几个乘客猛地站起，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僵硬却迅猛地扑了过来！它们的速度远超之前遇到的低级回响！
　　“砰！砰！砰！”他们撞在强化后的壁垒上，发出沉闷如击败革的响声，自身一阵扭曲，却没有立刻消散，而是如同附骨之疽般贴在壁垒表面，用空洞的眼睛继续“注视”着他们，同时伸出半透明的手，开始腐蚀性地抓挠壁垒，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更多的乘客从座椅上站起，从车厢连接处涌来，沉默而执着地包围过来，如同无尽的潮水。
　　“它们的力量在增强！而且带有侵蚀性！”雷逸沉声汇报，他能感觉到自身能量在被持续消耗。
　　“它们是被核心驱动的傀儡，核心不破，它们近乎无限。”林榃冷静分析，手中光刃连闪，精准地将贴在壁垒上的两个身影斩散，但立刻有新的补上，攻势连绵不绝。“不能这样消耗下去！”
　　“这样下去不行！”夏婉晴躲在雷逸身后，急得直跺脚，但她强迫自己冷静，双眼金光闪烁，快速扫视着整个车厢，“那个司机！得搞定那个司机！等等！这些虚影的攻击不是完全同步的！有规律！它们好像在配合列车的‘运行节奏’！”
　　夏婉晴的发现至关重要，她开始尝试预判这些身影的攻击波次。“左边三个，下一次晃动后攻击！右后方两个，在报站广播残响时动手！”
　　凭借着夏婉晴的“预读”，雷逸和林榃的压力稍减，能够更有效率地进行防御和清除。
　　陈默同强迫自己忽略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和那股令人窒息的注视感，将全部精神再次聚焦于驾驶室的门。门后的偏执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几乎要满溢出来，并且带着一股强烈的排斥力，抗拒着她的探知。她能清晰地“听”到那个司机灵魂深处的、如同复读机般的呐喊：“准点核对无误，准点核对无误。”
　　“他一直在重复这句话，为什么？他在执行某种永恒无法完成的核对！”陈默同顶着精神上的压力，艰难地喊道，“不是票款！是更抽象的是流程！是时间！他在核对一个永远对不上的流程表！”
　　“流程？”林琛一边挥刃格挡，大脑飞速运转，“地铁运行的核心流程，司机，是发车时间？还是运行图与实际的匹配？”
　　“是匹配！”陈默同猛地捕捉到了关键，“他无法接受运行图与现实之间存在任何微小的偏差！哪怕只是一秒！他偏执地认为，正是这些‘偏差’导致了他职业生涯的‘不完美’！”
　　“所以破局的关键，不是帮他核对，而是让他接受不完美？或者说，让他明白，所谓的‘偏差’本身就是现实的一部分？”夏婉晴反应极快地总结。
　　“没错！但需要更具体的切入点！”林榃肯定道，同时光刃划出一道弧光，清空了侧面一片虚影，“陈默，尝试在他的偏执中，找到那个最初引发他这种执念的、具体的‘失误’或‘事件’！那往往是执念的‘锚点’！”
　　陈默同立刻明白了林榃的意思。她不再试图安抚那股庞大的偏执，而是像一名潜水的考古学家，小心翼翼地避开主情绪流，向司机记忆的更深处、那些被偏执掩盖的脆弱角落探寻。这非常危险，如同在风暴中寻找一根特定的绣花针。
　　精神力的剧烈消耗让陈默同脸色苍白，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她感觉自己像是在撬动一块沉重的巨石。就在这时，她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她不再试图“推开”那偏执的壁垒，而是尝试将自己的共情力变得极其纤薄、柔韧，如同水流般，顺着偏执规则的缝隙渗透进去。
　　这种方法出乎意料地有效！她成功绕开了最激烈的抵抗，触及到了一片被深深掩埋的、布满尘埃的记忆碎片。
　　一幅模糊却充满强烈愧疚感的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一个暴雨夜，列车因信号故障短暂延误了一分三十秒。尽管并非他的责任，但这位将“准点”视为生命的司机，却将这次延误视为自己职业生涯的污点。他无法原谅自己，哪怕只有一分三十秒。
　　“是一次延误！”陈默同急促地分享着自己的发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一次很小的延误，但他无法释怀！他认为自己不够‘完美’！”
　　“所以，这个‘无尽循环’是他为自己创造的、一个永远不会延误的‘完美世界’？”夏婉晴恍然大悟，“但同时，他也把自己永远囚禁在了这个虚假的完美里？”
　　“正是如此！”林榃眼中精光一闪，“陈默同，引导他！不是空洞的安慰，而是让他重新感受那次延误的真实！让他明白，真正的完美，是接纳不完美！用你的共情，将他拉回现实，哪怕只有一瞬间！”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且冒险的策略，强行唤醒被压抑的真实记忆，可能会引起回响核心更剧烈的反扑。
　　陈默同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她将全部心神沉入共情链接，调动起所有的精神力量。她不再构筑抽象的意象，而是极其精准地、细致地重现了那个暴雨夜的记忆片段，潮湿的空气、车窗上蜿蜒的雨痕、控制台闪烁的延误提示、乘客们模糊的抱怨声、还有他内心那如同毒蛇般啃噬的愧疚与自我怀疑。
　　这个被回响核心竭力掩盖和遗忘的“真实”，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了那个偏执的灵魂之上！
　　驾驶室内，那个司机摩挲徽章的动作猛地停住了！他整个身体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周身的偏执能量如同被重击的玻璃般，发出“咔嚓”的脆响，出现了巨大的裂痕！他发出了无声的、却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哀嚎！
　　“就是现在！”林榃暴喝！
　　几乎在核心剧烈波动的同时，整个列车的运行出现了致命的“卡顿”！窗外的流光凝固，车厢的震动停止，那些围攻的虚影动作齐齐一滞，变得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般闪烁、扭曲，攻击力度大减！
　　“弱点区域的防御降到最低了！”夏婉晴尖叫着提示。
　　林榃没有浪费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没有直接用光刃攻击，而是将光刃往身前地面猛地一插！数道由纯粹光芒构成的锁链从光刃插入点爆射而出，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瞬间缠绕住驾驶室的门框和墙壁，暂时禁锢并稳定住了这片即将崩溃的空间，防止核心在剧烈反噬中提前湮灭或者将他们也卷入空间乱流！
　　雷逸也抓住时机，将壁垒的能量输出调整到最大，死死顶住残余人影最后的疯狂反扑。
　　陈默同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几乎被抽空，头痛欲裂，但她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她强撑着，透过共情链接，向那个在真实与偏执间痛苦挣扎的灵魂，传递去最后、也是最核心的意念：“那不是你的错。接纳它，你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这个意念，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又如同绝望深渊中垂下的一根绳索。
　　司机回响那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情绪，巨大的痛苦、茫然，以及一丝释然。他紧握徽章的手，一点点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那枚一直被他视为执念核心、维持着整个循环领域的徽章，当啷一声，掉落在驾驶室冰冷的地板上。
　　就在徽章落地的瞬间，整个列车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随即开始了彻底的、无声的崩塌。窗外的流光彻底破碎，车厢连同里面闪烁的乘客虚影开始如同风化的沙雕般消散，周围的景象飞速褪色、重组。
　　当四人再次看清周围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真实的地铁隧道中。那辆列车消失无踪，只剩下隧道里正常的黑暗和远处通风机低沉的嗡鸣。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偏执与迷失感也彻底消失。
　　同时，一股远比之前两次净化要精纯、磅礴得多的温暖能量流，如同甘霖般从天而降，分为四股，分别涌入四人的体内。
　　陈默同感到枯竭的精神力瞬间得到补充，甚至变得更加凝实和充沛，脑海前所未有的清明，对情绪的感知似乎也变得更加敏锐和具有穿透力。她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共情力似乎触摸到了某个瓶颈。
　　夏婉晴眼中的金光似乎更加凝练，持续时间也更长了。
　　雷逸也感觉自己的壁垒仿佛被淬炼过，变得更加厚重。
　　而林榃，则默默吸收着这份能量，气息似乎更加深沉内敛。
　　“…结束了？”夏婉晴扶着墙壁，感受着体内增长的力量，心有余悸又充满欣喜。
　　“嗯，净化完成了。而且，我们获得了丰厚的回报。”林榃确认了一下周围能量的平稳，松了口气。他走到几乎虚脱的陈默同身边，伸手将她拉起来，这一次，他的动作带着不容错辨的赞许，“做得非常好，陈默同。你不仅找到了关键，更运用了智慧和技巧。你的成长速度，超乎我的预期。”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透过手臂传来稳定的支持。陈默同靠着他，疲惫地笑了笑，心中充满了完成任务后的虚脱与满足，以及力量提升带来的振奋。
　　雷逸也收起了壁垒，虽然沉默，但看向陈默同的目光充满了更深层次的认可。
　　林琛走到刚刚驾驶室的位置，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枚失去光泽、变得朴实无华的旧式员工徽章。他感受了一下，说道：“这枚徽章作为维持循环领域的‘奇物’，内部残留着一丝关于‘规则循环’的印记。虽然大部分能量已随净化消散，但它本身仍是珍贵的材料，或许以后能派上用场，或者用于研究这类‘领域型’回响的构成。”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成功喜悦和力量提升的振奋中时，林榃的瞳孔猛地一缩，锐利的目光射向隧道深处刚刚幽灵列车消失的方向，他感觉到一丝极其隐晦的、与回响和他们都截然不同的阴影能量，如同狡猾的泥鳅，一闪而逝！
　　有第三方在他们净化完成、心神松懈、灵质降临的混乱时刻，不仅窥视了全过程，似乎还尝试截留或干扰了部分灵能的流向？
　　林榃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身的气息重新变得冰冷而警惕，比之前面对回响时更加凝重。
　　“怎么了？”陈默同察觉到他情绪的突变，那股刚刚获得提升的喜悦也冷却下来。
　　林榃没有回答，只是将陈默同往自己身后带了带，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雷达，扫视着隧道的每一个阴暗角落，手中的光刃再次若隐若现。
　　“我们被一个非常棘手的东西盯上了。”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冷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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