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执行的判决

　　上午8时50分，省公安厅指挥中心。
　　时间在这里被实质性的焦虑所凝固。巨大的弧形电子地图占据了整面主墙，其上是兰兴市精密复杂的交通网络图，无数代表道路和轨道的发光线条纵横交错，构成了这座现代化都市的血管与神经。此刻，这些光流正被一种不祥的"瘟疫"侵蚀、蔓延——数个红色警报，像一颗颗恶毒的癌细胞，在城市的核心枢纽部位骤然亮起，每一次闪烁都精准地刺痛着指挥中心内每一个人的神经。
　　空气里弥漫着通讯设备低沉的嗡鸣、键盘急促到近乎凌乱的敲击，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源于面对突发灾难却暂时无能为力的压抑。就在三分钟前，初步确认的明山广场站伤亡数字，如同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空气中仿佛还能嗅到那通过电波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血腥与硝烟气息。
　　付希然副厅长伫立在中央指挥台前，身姿依旧笔挺如松，肩章上的银色四角星花在冷白色的灯光下反射着坚硬的光泽。唯有他右手的那根食指，在控制台边缘冰冷的金属包边上，无意识地进行着高速、细密且稳定的敲击，这细微的动作，暴露了这位以冷静著称的老警官内心同样在高速运转的焦虑与亟需做出的决断。
　　然而，这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仅仅维持了不到一百八十秒。
　　"付厅——！兰兴北站高铁站遇袭！"
　　年轻的调度员猛地从座位上弹起半身，一手紧按着耳麦，一手撑在控制台上，声音因极度的震惊与突如其来的信息冲击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瞬间撕裂了指挥中心内沉重的气氛。所有人的动作，无论是敲击键盘、低声交谈还是传递文件，都为之一定，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中央指挥台。
　　"说清楚！"付希然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般穿透了背景的所有嘈杂，带着一种强制镇定的力量。
　　"现场…现场报告发现不明气体泄漏！浓度正在急剧升高！初步…初步便携式检测仪显示，含有沙|林和芥|子气特征！"调度员的声音依旧发颤，但语速极快，力求在最短时间内传递最关键的信息。
　　"哗——！"指挥中心内无法抑制地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与低声惊呼。沙|林，速杀性神经毒剂，可通过呼吸和皮肤吸收，分钟内即可导致呼吸衰竭死亡；芥|子气，糜烂性毒剂之王，会造成皮肤、眼睛和呼吸道的可怕灼伤，带来缓慢而痛苦的死亡过程，且污染持久。这两者的结合，意味着高效瞬时屠杀与长期生理心理折磨的叠加，其残忍程度，令人发指。
　　付希然猛地抬头，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定了主屏幕上被瞬间放大、占据几乎三分之一面积的北站候车大厅监控画面。高清镜头下，原本宽敞明亮、秩序井然的广阔空间，此刻已被一种诡异的、带着浓重死亡气息的黄绿色雾气所笼罩。那雾气并非均匀散布，而是如同有生命的活物，翻滚着、蠕动着，沿着空气流动的轨迹，迅速吞噬着每一个角落。隐约可见，惊慌失措的人群像被沸水惊扰的蚁群，在迷雾中绝望地奔跑、推搡、尖叫着跌倒。他们的动作先是疯狂而剧烈，充满了求生的本能。随后，靠近雾源中心的人，动作肉眼可见地变得迟缓、扭曲，肢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接着，一个，两个，一片……如同被无形镰刀收割的麦秆，无声无息地瘫倒在地，不再动弹。监控镜头甚至捕捉到玻璃门上密集的、带着血痕的绝望手印，以及后面扭曲模糊的人影，但很快，那些手印也停止了增加，仿佛生命在那里瞬间凝固。
　　"启动全省三级应急响应！"付希然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在死寂的指挥中心内炸响，清晰得如同子弹上膛，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命令！立即调派兰兴市周边，余夕、南灵、林源三个地市所有可用的防化力量和医疗资源，火速驰援！重复，是所有可调动力量！同时，通告所有已抵达或正在途中的救援单位，优先确保自身安全，未经专业防护和严格检测，严禁进入任何可疑污染区域！"
　　他的命令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指令被迅速分解、编码、传达，各个席位的指挥员和通讯兵对着麦克风紧张地复述着命令，通讯频道内响起一片紧张但强制有序的确认与反馈声。巨大的电子地图上，代表兰兴北站的红色警报点开始高频闪烁，并以它为中心，一圈代表疏散范围的橙色光环迅速扩散开来。
　　几乎是命令尾音落下的同时，一名技术分析员几乎是跑着冲到了指挥台前，将一份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激光打印机余温的初步分析报告递到付希然手中。
　　"付厅，这是根据现场多个分布式毒气传感器、无人机高空采样以及逃生者衣物残留物传回的实时数据做的初步逆向分析与扩散模型推演！"技术员的语速快得几乎要咬到舌头，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关键数据显示，毒气扩散速度异常迅猛，中心浓度攀升曲线陡峭得极不自然，远超常规泄漏或爆炸分散模式，怀疑…怀疑恐怖分子使用了经过改装的、接近军用级别的高效扩散装置，极有可能是结合了加温、加压喷射和特定气溶胶化技术的定制设备！建议…建议立即提升疏散等级，对北站周边一公里范围内的所有居民楼、商铺、学校及其他公共场所进行紧急强制疏散！并准备应对毒云可能随风向下游漂移的二次污染！"
　　付希然的目光快速扫过报告上那些令人心惊肉跳的数据曲线和模拟扩散云图，脸色愈发阴沉，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抬手示意，身旁的资深指挥员立刻拿起专属通讯器，声音沉稳而急迫："这里是省厅指挥中心一号台，命令兰兴市局现场指挥部，立即执行北站周边一公里范围强制疏散预案！重复，强制疏散！动员所有辖区警力、社区干部，利用一切宣传手段，确保不漏一人！同时，环境监测车实时跟踪风向风速，预警下游区域！"
　　上午8时54分。
　　就在北站的救援指令如同蛛网般向城市各处蔓延，试图编织一张救援大网时，又一个紧急通讯，带着更加令人心悸的颤抖与难以置信，切入主频道，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回响。
　　"付厅！省厅！这里是现场指挥车！确认…确认兰兴北站地铁站同时遇袭！毒剂特征…与高铁站初步判断基本一致！已确认两种毒剂为沙|林和芥|子气！两个站点…攻击时间戳高度重合，几乎是同时遭到攻击！"
　　"嗡——"付希然感到一股血涌上头，耳边响起轻微的、持续性的耳鸣。他握紧了拳头，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几乎要渗出血痕的白印。监控画面应声切换至地下——北站地铁站台的监控视角。同样是那令人窒息的、仿佛来自同一个污染源的黄绿色毒雾，在密闭、通风条件更差、空间更为复杂的地下环境中，以更恐怖的速度和浓度弥漫、堆积，如同潮水般灌满每一个通道和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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