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升煕

　　临熙心烦意乱地把手机丢到一旁，眼泪变成调料落入饭盒中，味道都是苦的，现在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她抽出纸巾赶快擦着眼泪鼻涕，生怕下一秒有同事进来休息，把桌子收拾好，起身出去。

　　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下午，总算熬到了还有一小时下班。

　　临熙一直期待着手机能再次响起，但寥寥无几的消息没有自己等的那个。

　　临近下班时分，大厅里最后几位客户也已离去，她木然地呆立在服务台旁，失焦的双眼怔怔望着门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一具空壳静默伫立。

　　突然铃声响起，她立马拿出手机，是付阿姨。

　　付阿姨的电话肯定和耀耀有关，她急忙接起：“喂，付阿姨您好。”

　　“耀耀妈妈，想了半天还是得和你说一下，”付阿姨的声音有些焦急，”耀耀有点低烧，我量了量是37度6。主要是他精神头不太好，一下午就在这坐着，也不想玩，你要不要带他去医院看看呀？”

　　一听耀耀发烧了，临熙有些心慌：“好的好的，我请个假立马回去，半个多小时到您那，麻烦您再照顾一下。”

　　“没问题没问题，你也别急，等会我再给他量量体温。”

　　挂了电话，临熙急忙上楼去找叶行请假，张行不在，提前一会下班，假还是好请的。略一收拾临熙就开车往家赶。

　　小家伙病蔫蔫的，一直缠着妈妈抱，眯着眼想要睡觉。

　　临熙先给他量了体温，这一会升到38度2了，她在纠结要不要给孩子喝点退烧药。

　　观察片刻，见孩子昏昏欲睡，却手脚冰凉，临熙下定决心，拿出了退烧药给他喂下去。

　　耀耀的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临熙双手不停地揉搓他冰凉的手脚，又用冷水浸湿毛巾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想方设法让孩子好受些。

　　半小时过去，按以往的经验早该退烧了，可手背触到的额头依旧像团炭火。

　　再测体温——38度3，不降反升。

　　临熙慌了神，加紧给耀耀物理降温。

　　突然耀耀一个挺身，“哗”地一声吐了一地，临熙赶紧一手拍抚孩子的背，一手迅速抽纸擦拭嘴角。

　　初次经历呕吐的耀耀难受地嚎啕大哭，临熙手忙脚乱，赶紧将他搂进怀里安抚。

　　临熙不放心，当机立断决定去医院。

　　她一手抱着抽泣的耀耀，一手匆匆处理了呕吐物，又拿出双肩包，利落地收拾好就诊用品。给孩子换好衣服，抱起耀耀、拿起车钥匙便直奔儿童医院。

　　儿童医院里永远都是人满为患。

　　这个点只有急诊了，大厅了还坐了满满当当的家长和孩子。

　　临熙抱着耀耀挂号、排队、问诊、开单、验血，小家伙摸着还是热乎乎的，依旧没有精神，趴在妈妈肩膀上昏昏欲睡。

　　终于找到个座位，临熙抱着耀耀坐下，等着拿验血报告，也终于腾出手来，想自己先查一查耀耀的症状是怎么回事。

　　结果发现手机里有8个未接来电，15条新消息。

　　临熙皱着眉打开，联系人都是同一个，中午刚刚大吵了一架的那个。

　　“你下班了吗？我要去喝粥”

　　“医生说的，你得负责到底”

　　“还在生气么？这次是我欠考虑了，下不为例[发誓]”

　　“那条朋友圈我已经自己可见了”

　　“我中午火气也有些大，别生气了好么[可怜]”

　　“又不回我消息了[呵呵]”

　　“我直接去你家”

　　[对方已取消]

　　[对方已取消]

　　“你家怎么也没人黑着灯？”

　　“怎么回事？”

　　“你们去哪了？”

　　[对方已取消]

　　“什么意思？电话也不接”

　　“又玩消失？”

　　最新的消息是3分钟前，临熙摸了摸耀耀的额头，依旧很热，焦躁不耐地回着消息：“耀耀发烧了，我带他来医院看看”

　　电话声接着响起，这个人真是一点耐性都没有。

　　临熙调整了下姿势，费劲地接起了电话。

　　“你们在哪家医院，昨天晚上那个吗？”对方语气很急躁。

　　“不是那个，你不用过来”临熙冷着脸，语气寡淡。

　　“是附近的那家儿童医院吗？”听着像是在开车。

　　“你自己找点东西吃吧，我今晚没做饭。”答非所问，岔开话题。

　　“我不饿，是政华路上的那家儿童医院吗？”

　　“你不用来，我自己就行。”现在不想见到他，哪有功夫吵架。

　　“顾临熙，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是不是政华路上那家儿童医院？”对方彻底失去了耐心，音量加大，隔着手机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抓狂与咆哮。

　　临熙被唬住了，只是弱弱的嗯了一声。

　　电话那头传来忙音的瞬间，临熙下意识将怀中的孩子搂得更紧，她默默地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口袋。

　　终于轮到耀耀的号了，临熙抱着孩子快步走进诊室。

　　接诊的是位戴着眼镜的年轻女医生，她盯着报告单看了好一阵，又为耀耀做了心肺听诊。

　　“家长，”医生把报告单拿到临熙面前，用笔将两项指标圈了出来：“这两个指标超了，疑似心肌炎，可能会引起比较严重的后果，现在就办住院吧，在医院放心些。”

　　“心肌炎？”临熙的膝盖突然发软，声音发颤：“医生，是心脏出问题了吗？严重吗？必须要住院吗？”

　　医生耐心地解释道：“儿童心肌炎还是挺危险的，严重的将导致心力衰竭，影响其他器官，甚至会威胁生命。我去拿仪器，先做个心电图看下，轻症只要治疗就可以痊愈，也不用太担心，还是住院比较好。医院里设备、医生都齐全，万一有紧急情况可以及时处理，家长应该最放心。”

　　说完，便拨通电话确认床位。

　　“……C区都满了吗？观察室呢……好……好”

　　临熙的心脏随着医生的通话悬了起来。

　　挂断电话后，医生抬头对母子俩说：“普通床位今晚没有了，先进PICU吧，密切观察一晚，后面再看。”

　　一听要进PICU，临熙当头一棒，瞬间红了眼眶，焦急地问一声：“这里面可以家长陪护吗？”

　　医生摇了摇头：“家长不能进。”

　　临熙不死心，恳求医生：“能不能麻烦您再问问，去家长可以陪护的病房。”

　　医生有些无奈，继续摇着头说：“PICU是24小时监护儿童的，在这里面是最放心的。”

　　临熙又问道：“那需要住几天呢？”

　　“这个说不准的，指标正常了就可以转普通病房观察了。”

　　说罢，医生起身去取仪器，大步迈进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临熙的心脏被重重一击，让人喘不过气来，头埋在孩子颈窝里，紧紧地贴着耀耀滚烫的小脸，手轻轻地拍着背，倚着墙支撑着自己随时要坍塌的身体。

　　此刻，她的内心无比焦虑与纠结。

　　说实话，临熙打心底里是不想让耀耀住院的，特别是ICU，那可是重症监护室，一只脚迈进鬼门关的地方，耀耀还这么小，怎么能一个人对抗呢？

　　他只是发烧、没精神、吐了一次，怎么就到需要住ICU的地步了？

　　但是...医生那句 “心力衰竭” 却像钟摆，在她的太阳穴里一下下撞击。

　　万一真的是自己低估了病情？万一错过最佳治疗时机......

　　医生说的对，24小时的监护是最安全的，自己怎能仅凭那些本以为，让孩子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临熙忧心如焚，不安地抱着耀耀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始终无法做出抉择。

　　眼前一片阴影覆下，一双大手扯过自己的双肩包，试图要抱孩子。

　　“耀耀怎么样了？看医生了吗？”眼前的男人风尘仆仆，一脸关切地问道。

　　或许是看到了熟悉的人，对抗病魔的孤独之路终于有了同伴，临熙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像溺水的人抓住高耸的芦苇。

　　她紧紧地抓住季升的胳膊，无助地小声抽泣：“医生说耀耀疑似心肌炎，今晚就要进ICU。”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脆弱的临熙，季升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立马小心翼翼地把耀耀接了过来，摸了摸孩子的脑袋，让他舒服地趴在自己的肩头，接着用手慌乱地擦干她的眼泪，边往怀里拥，边轻轻抚摸着对方的背，让她顺顺气。

　　“别哭，耀耀除了发烧还有别的症状吗？医生去哪里了？”

　　周围都是人，他们缩在角落里，临熙不敢哭出声，只有默默流着泪。

　　片刻，她才找回自己沙哑发颤的声音：“下午付阿姨突然来电说耀耀低烧……接回家一量有38度2……"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孩子滚烫的额头，"他整个人都蔫了，喂完退烧药也不见好……往常半小时就能退烧的……"

　　泪水无声滑落，她继续低语：“后来……后来他就吐了，我赶紧带他来医院，验血报告显示……”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哽住，缓了缓才继续："医生说有两项指标异常……怀疑是心肌炎……要住ICU观察……医生现在去拿心电仪了，让我们在这等着……"

　　说到后面，崩溃的妈妈已泣不成声，不停地拿着纸巾擦眼泪，她望着自己的救命芦苇，拉着对方的手臂，无助地看着对方，希望得到一个答案：“我该怎么办？真的要进ICU吗？”

　　季升紧皱双眉，轻轻把临熙拥入另一侧的怀中，拍着背安抚着她：“等下医生来了再问问，最好还是听医生的，后面我来想想办法。”

　　正说着，医生推着移动的心电监护仪大步走来，看了一眼抱着耀耀的季升，边摆弄着仪器，边说道：“爸爸来了，孩子情况妈妈和你说过了是吧，先让小朋友躺下，测个心电图。”

　　此时的临熙根本无心反驳医生的误会，毕竟她清楚，季升就是耀耀的爸爸。

　　她小心地接过了耀耀，把他平躺着放到看诊台。可怜的小家伙离开温暖的怀抱，立马哇哇大哭，挣扎着要起来。

　　原本听到医生误会他是爸爸，临熙竟然没有反驳，内心闪现一丝窃喜，可看到耀耀撕心裂肺的哭闹，那一丝欣喜瞬间灰飞烟灭，焦灼地帮着临熙按住耀耀，又不敢太使劲怕弄疼他，自己也急得满头汗。

　　还好只有几分钟就检测好了，医生看着显示器说：“心电图目前看没什么问题，还是住院观察下吧，稳妥些，我给你开住院单。”说着坐回电脑旁，打开抽屉拿单子。

　　临熙抱着耀耀一边安抚他，一边求助地看向季升，季升拥着眼前无措的人，又问了医生几个问题，略一思索，对临熙说：“先住进去吧，后面我来想想办法。”

　　听到答案，临熙沉重地点了点头，抱着耀耀的手又紧了紧。

　　医生开好单子，把病历本一起递给季升，安排起来：“爸爸先去二楼办住院手续，妈妈抱着孩子跟我走。”

　　临熙刚想说什么，还没开口便被季升抢了先：“你跟着医生，等下办好了我就去找你。”她只好惶恐地点点头，跟着医生走了出去。

　　进入医生专用电梯，直接来到7楼，医生指着大堂里一排排椅子说道：“你们先在这等一会。”说完便刷了门禁卡进入PICU大门。

　　临熙坐好给季升发了消息，告诉自己的方位，对方很快回复：“好，马上就来”。

　　她紧紧地抱着耀耀，轻轻地拍着他，低声地给他做入院的心理建设，眼神还时常瞄下电梯口，希望季升能快点上来，否则真怕自己无法面对。

　　还好晚上儿童医院的住院手续办得非常快，季升很快就来了。

　　他一出电梯就发现了坐着的母子俩，径直走到旁边坐下，双手抱过耀耀，让临熙歇会，又问了下现在的情况。

　　小家伙还发着烧，感觉迷迷糊糊的，但很乖，也不闹腾，就是眯着眼睛喘着粗气，看着十分萎靡。

　　这时医生出来了，还跟着一位住院女医生。

　　两人见状赶紧站起来，急切地看着医生。

　　急诊接诊的医生对着季升说道：“爸爸你去医院对面的商场，按照这个单子把东西买齐，回来按铃交给这位医生，”又转头对临熙说：“妈妈留在这，等下需要和医生谈话和签字。”说罢，便和一同出来的住院医生打了个招呼，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住院医生张手硬从季升手里接过耀耀，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蔼可亲，拍着孩子的背安慰他，然而，对于一个两岁的孩子来说，被陌生人接走的恐惧远远超过了那温柔的安慰。

　　耀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了整个大厅，像一把犁在临熙的心口上刮，鲜血淋漓。

　　临熙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嘶哑着嗓音，对朝里走去的医生和孩子喊道：“耀耀别怕，妈妈就在外面，一直在外面等你。”她的声音颤抖而坚定，是给耀耀的强心剂。

　　监护室的电动大门缓缓关上，耀耀的哭喊声也戛然而止，临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泪决了堤，不停地往外流，肩膀不停地抽动着，脆弱地像一片马上要从树上掉落的叶子，在风中摇摇欲坠。

　　季升心疼地将泪流满面的临熙拥入怀中，一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温柔地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耀耀过两天就出来了，他肯定会没事的。”

　　低沉的嗓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这里有医生24小时守着，最放心了，万一回家一直高烧不退、吐、没精神，岂不是更耽误事？”

　　他稍稍收紧怀抱：“说不定今晚打好针，明天指标就正常了，就可以出来了。肯定没事的。”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像一棵大树，给了临熙依靠。

　　在对方柔声的安抚下，临熙渐渐停止了抽泣，从对方的怀里离开，原本因为哭泣而涨红的小脸更红了些，两只眼睛也和兔子一样红红的。

　　此刻的大堂里又恢复了平静，其他父母似乎对这种场景已司空见惯，他们继续麻木地刷着手机，或闭目养神，没有人再向这对新来的“父母”提供再多的关注。

　　临熙低着头，方才的亲密接触让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她伸手想抢过单子：“我去买吧……”虽然打定主意事后要还他住院费，却不愿总这样麻烦他。

　　季升看出她的意图，拿着单子的手往后一撤，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我去买就行，你还得留在这等医生签字。”

　　他快速浏览清单，征询地望着她：“都是小孩用的东西，你对牌子有要求吗，没有的话我就看着买了。”

　　临熙侧身瞥了眼清单，上面罗列的都是寻常儿童住院用品。

　　她轻轻摇了摇头，唇瓣微启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垂着眼睫轻声道：“这次……真的麻烦你了”。

　　季升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叹息声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这是我应该的。”

　　闻言，临熙倏然抬眼，有些惊讶地望着对方，欲言又止，终究沉默，目送那道挺拔的身影步入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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