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相遇

　　翌日。

　　窗外天光大亮，经白瓷地砖一衬，满室流光。

　　应晚宁悠悠转醒。

　　宿醉的滋味并不好受，脑袋像被什么钝器敲过，闷闷地疼。
　　她坐在床上，目光虚虚浮在半空。

　　记忆像是断了片，只剩几个模糊的片段在脑子里打转。
　　身上昨天那套衣服，经过一夜折腾变得潮软皱巴，极不舒服。

　　宿舍里只她和王紫怡还在酣睡，沈瑶瑶和苏新月满课，没享得这样的清闲，这会多半是神游在某个教室的后排。

　　下了床，应晚宁拿上换洗的衣物，正要往浴室走，桌上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她走过去，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

　　众多消息中，一张极地冰川的头像蓦地攫住了她的目光，对方发来的是一条语音。

　　六秒，时长偏短。

　　但足够勾起应晚宁的好奇心，她抬眼望向对床，帘幕低垂，室内一片寂静。

　　她抿了抿唇，带上手机，转身进了浴室。

　　可当对话框展开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条由她自己拨出的语音通话。

　　通话时长：08:09。

　　某种直觉告诉她，这条未读的语音，一定和那八分零九秒的通话有关。偏偏关于昨晚的一切，都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模糊不清。

　　应晚宁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一秒后，落了下去。

　　可那个熟悉的声音迟迟没有响起，等待在寂静里蔓延。

　　就在她以为这只是一次误触，准备关掉界面的瞬间，一道低沉的嗓音滑入耳畔。

　　“晚安。”

　　短短两个字，在狭小的空间里轻轻回荡，细微的电流低噪仿佛带着温度，直直撞进她的心底，酥酥麻麻地漾开。

　　也就是在语音落下的那个刹那，一道闪电划过脑海。

　　“哪有你这样说晚安的？”
　　“那你说，我要怎么做才算有诚意。”
　　“我要听语音的”
　　“现在！立刻！马上……”

　　应晚宁：“……”

　　她分明记得，昨夜那通电话是打给林冉的……

　　盯着那条语音，应晚宁后知后觉，自己醉后的胡搅蛮缠，非但没招来路熵的厌烦，反而换了他一句极具温柔的回应。

　　鬼使神差地，她的指尖再次触碰那条语音。

　　心跳随着每一秒的静默叠加，一声响过一声。
　　在话音即将传来的刹那，应晚宁猛地惊醒，像被烫到一般将手机丢开。

　　她揉了揉发紧的胸口，心想，这酒，果然不能多喝。

　　洗完澡出来，王紫怡正从床里探出半个身子，挤眉弄眼地看她。

　　知道躲不掉，应晚宁干脆先开口：“想问什么，问吧。”

　　“昨晚那个男人是谁啊？”

　　“朋友。”

　　“我看未必吧。”

　　王紫怡只当她是不好意思，便迂回打听：“诶，说真的，那位帅哥我认识吗？”

　　应晚宁抬眼看向上铺，一时语塞。

　　王紫怡心下了然，顿时笃定：“我认识。”

　　“……”应晚宁斟酌了下，“算是吧。”

　　“那看来我和他是不熟咯。”王紫怡刚兴奋没一会就蔫了。

　　应晚宁失笑：“你这是打算转行，抢新月的饭碗啊？”

　　“我倒是想。”王紫怡翻身下床，义愤填膺道，“可你是不知道，我们学校转专业有多难！不仅要专业成绩进前五，还得写申请、等审批……我就纳闷了，我要是都名列前茅了，还犯得着转专业？这学校也真的……”

　　知道她并非真心想转，不过是最近被编程作业折磨得够呛，借题发挥罢了。

　　应晚宁笑笑，没接话。

　　偏偏王紫怡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下午课程满满当当，清一色全是编程。

　　应晚宁：“……”

　　王紫怡：“……”

　　两个小苦瓜，就这样在教室呆坐了一下，在“好像懂了”和“彻底懵了”的悬崖边反复横跳。

　　课程结束，教授一走，王紫怡瘫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呻吟：“终于结束了……”

　　应晚宁也跟着长叹一声，眼神涣散。

　　这时，不知道谁突然喊了一嗓子——

　　“下面工地好像出事了。”

　　王紫怡惊呼一声，再一转头，身旁的座位已经空了。

　　正值放学时间，事故引来大批围观学生，楼道边形成一堵厚厚的人墙，应晚宁根本看不见下面发生了什么。

　　她几乎没有犹豫，把腿就往楼下跑，耳边是对各种事故的议论声。

　　“贯穿伤啊，还离心脏那么近……”
　　“流了好多血！”
　　“怕是……凶多吉少了吧……”

　　应晚宁拧紧眉头，一步也不敢停。

　　说不清为什么，她心口慌得发颤。

　　楼下事发地同样被围得水泄不通，救护车来得很快，几个白衣身影混在一片黄色安全帽之间，格外显眼。

　　很快，人群缓缓分开一道缝隙，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走了出来，几名工人上前搭了把手，另有几人神情凝重地跟在两旁，依旧看不见伤者的长相。

　　应晚宁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留在原地、交头接耳的工人，抓在栏网上的手，越收越紧。

　　蓦地，她松开手，沿着护栏快步跟上担架移动的方向。

　　就在她转过视线死角的刹那，攒动的人群微微散开，一个熟悉的背影，将她定在了原地。

　　那一瞬，她几乎忘了呼吸，目光灼灼，像要将那背影烧穿。

　　直到，那人转过身——

　　将工友送上车，路熵退后几步，摘下帽子，他抬起手肘弯，擦了下额头细密的汗珠。

　　像是被什么牵引般地，他忽然转过身。

　　应晚宁就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眶泛着湿润的光，在他回头的瞬间，她的瞳孔轻轻一震，睫毛随即不受控地扇动，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路熵心头一紧。

　　隔着晃动的人影，他唇瓣无声开合。

　　“我没事。”

　　应晚宁目光落在他唇上，紧绷的肩线随之微微松懈。

　　接着，路熵似乎又说了句什么。

　　唇形模糊，不太好辨认，应晚宁没有给他反应。

　　他也没有再重复。

　　人潮在他们之间淌过，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望，没有靠近，没有言语。而在那交换的眼神里，某种未命名的情愫正在悄然滋长。

　　路熵的目光直白而滚烫，像夏夜最烈的风，吹得应晚宁节节败退。

　　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不受控的行为，也终于读懂了路熵刚刚的唇语。

　　“别担心。”

　　应晚宁微微一怔。

　　她好像，真的是在担心他。

　　还没等她厘清心绪，身后就传来了王紫怡的声音。

　　“晚晚，电话！”

　　应晚宁闻声回头。

　　她刚刚忘了拿电脑包，导致王紫怡现在前面背一个，后面背一个，跑起来像个行走的哑铃架子，左摇右晃。

　　她赶忙迎上前，接过自己的包。

　　王紫怡喘着气，把手机递给她：“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它一直在响。”

　　瞥见来电显示，应晚宁背包的动作一顿，只单肩挎着。

　　接过手机，她朝王紫怡打了个手势，便独自走到不远的路灯下。
　　划开接听键的瞬间，屏幕上赫然印着一张与她别无二致的脸。

　　“搞什么？半天也不接电话。”应晚茗没好气地说。

　　应晚宁不答，只淡淡问：“什么事？”

　　应晚茗也懒得废话：“Elinas要来国内拓展业务，拟投资好几个领域，旅游是其中之一。爸妈要带我飞趟国外，提前和他们接触一下。你抽空请个假，回京州来上课，国庆前这两天的课你暂时替我一阵，别让人看出破绽。”

　　“好。”应晚宁盯着屏幕上那间熟悉的客厅，答得有些机械。

　　应晚茗满意地点了点头，接过身后李雅娟递来一盘水果，甜着嗓音说谢谢妈。
　　应晚茗已经离开了京州。

　　此刻的通话不过是一场先斩后奏的通知，需要的只是她的配合，无关意愿。

　　应晚宁望着屏幕里亲昵的母女，忽然感到一阵索然无味。
　　她正要挂断，听筒里又传来声音：“对了，我室友有些小毛病，你少搭理她。还有……”

　　对面絮絮交代着，应晚宁却没怎么听进去。

　　校园里人来人往，她有些心虚地将对方缩在右上角的小框里。

　　随着她动作，应晚茗忽然抬高声音：“等等。”

　　应晚宁：“？”

　　“把镜头摆正，对准你的脸。”应晚茗语气急促，“快点。”

　　应晚宁依言照做。

　　屏幕里，原本侧躺着的应晚茗坐直了身子，目光专注地望过来。

　　“往左移一点。”

　　镜头缓缓转过，学生三五成群的走过，绿色的施工护栏外站着几名工人，救护车已经驶远，只留一道依稀可辨的车尾轮廓。

　　应晚宁不解地回过头。

　　人群中，她一眼就看见了路熵，他背对着这边，正和身旁的工友说话。阳光落在他沾了灰的工装上，肩背依旧挺拔。

　　她微微一顿，又朝四周看了看，并未发觉什么特别之处。

　　电话那端，应晚茗的目光也正凝在她身后，寻找方才匆匆一瞥里，那张她念念不忘的侧脸。

　　可看来看去，都是一群尘气熏天的工人，与她印象里那个一身高定、清贵倨傲的男人天壤之别。

　　半晌，应晚茗失了兴趣，懒懒躺下，语气泛泛：“怎么会有救护车？”

　　“施工事故。”应晚宁言简意赅，拉起滑下肩头的背包。

　　“还在施工。”应晚茗轻嗤一声，“什么学校。”

　　应晚宁：“……”

　　“行了，挂了。”应晚茗最后道，“注意事项，我晚点发你。”

　　话音未落，通话戛然而止。

　　应晚宁抱着手机，若有所思地转过身。

　　目光落向后方时，路熵正抄着手站在那儿，直直地迎上她的视线。
　　可人小姑娘压根没看她，眼神只是在他周围飘移，几次掠过他时，都像掠过空气般平淡。

　　路熵舌尖抵了抵腮侧，这个细微的动作，恰好落在应晚宁眼里。

　　她感觉，他好像生气了。

　　-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