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溪
竹楼前,风灯摇曳。
岳正看着杨诚沉静的眼眸,似乎能读出那底下深藏的审度与疑问。他并未直接解答,而是先坦然身份,声音平缓地落在夜风里:
“我姓岳名正。是这俩丫头的师父,”他略侧首,目光扫过身旁的杨溪和探头探脑的杨玉,随即又落回杨诚脸上,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也是书摊的老板。”
话音落下,有短暂的寂静。夜虫在草叶间鸣叫,更衬得此处幽深。
杨诚听着,微微颔首,表示知晓。这个名字,这个身份的解释,似乎将两天前书摊后的模糊身影与此刻竹楼前的引路人连接了起来,但其中关窍,依然盘根错节。
岳正看着他平静接受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有些话在喉头滚了滚,终是咽了回去,未曾出口。最后口中所说却不是心中所想:
“你爷爷已经和我说过了,这几日安心在这待着就好。”岳正的声音将他从短暂的思绪中拉回,“今日住所,溪儿已经安排好的。”
他说得平淡,仿佛这只是长辈间一次寻常的托付,将杨诚心中最后一点关于“为何来此”的浮疑也轻轻按了下去。话音落下,岳正便不再多言,转身,素色的衣袂在门内暗影里一晃,便隐入了竹楼深处,将一片清寂的夜色留给了他们。
一直静立一旁的杨溪此时上前半步,对着杨诚微微施礼,姿态娴静。
“杨公子,请。”她只吐出一个字,声音清凌如这林间夜风。
杨诚颔首:“有劳姑娘了。”
简单的对话后,便再无多言。杨溪转身,引着他沿竹楼旁一条被月光照得发白的小径,走入更深的竹林。竹叶沙沙,掩去了脚步声。走了不多时,便听见潺潺水声,一条溪流横亘眼前,在月下闪着碎银般的光。
顺着溪流又走了约莫几分钟,绕过一丛茂密的凤尾竹,一座木屋赫然出现在眼前。
木屋不大,依托着几棵老树而建,结构朴实。屋身的木材已呈深褐色,带着风吹日晒的痕迹,透出十几年光阴沉淀出的温润与沉稳。杨诚默默估量,这木屋的年岁,恐怕与杨溪、杨玉在此地生活的岁月相仿,是随着她们一同在此扎根的。
杨溪在屋前停下脚步,推开虚掩的木门,侧身让开。
“杨公子,就是这里了。屋内一应简单,但还算洁净。若有短缺,明日可告知我或小玉。”她语气依旧平和,交代得清晰简洁。
杨诚迈步走入。屋内陈设果然如她所言,十分简单,一床、一桌、一椅而已,却打扫得一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阳光晒过木头的干爽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少女的清浅馨香。
“很好,”杨诚环顾一周,真心说道,“多谢。”
杨溪微微摇头,示意不必客气:“那便不打扰杨公子歇息了。”她说完,再次微微一礼,便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来时的竹影溪声里。
木门轻轻合上,将外界隔绝。杨诚独自站在屋中,耳边是窗外清晰的溪流声与风吹竹叶的簌簌声。这一日的经历,从武陵港的烟火人间,到月下孤碑的幽谧,再到这竹林溪畔的木屋,几番转折,此刻终于暂时落定。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溪流月光,心中一片宁静。
爷爷的安排,岳正的出现,这陌生的居所,一切都透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最恩...岳正...”
今日确实有些累了。从武陵港到这片竹林,身体与心神的消耗都不小。诸多纷乱的线索与疑惑,如同缠在一起的丝线,急切间难以理清。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积攒的纷扰都随之吐出。
罢了。
既来之,则安之。
......
次日清晨,天光还未大亮,林间的鸟鸣便细细地唤醒了杨诚。
他推开门,湿润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溪水声比夜里更清了,潺潺的水声像谁在低语。
他在溪边找了块光滑的石头坐下,俯身将手探进水里。指尖触到一片沁人的凉,水流温柔地裹住手指,又匆匆溜走。这感觉让他想起昨日魏至递过来的那碗薄荷甘草茶,也是这般清清凉凉的,只是少了那份氤氲的热气。
“你是不是认识我姐姐啊?”
声音来得突然。杨诚抬头,看见杨玉倒挂在竹枝上,长发垂落如瀑,在晨风里轻轻晃着。她歪着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
“我与你,与你姐姐都是第一次见。”杨诚收回手,水珠从指尖滴落,在溪面点出小小的涟漪。
杨玉晃了晃身子,竹枝跟着轻轻摇曳。“那你怎么和我姐姐一样,喜欢在溪流旁玩水呀?”
杨诚缓缓站起身。这个高度,正好能与倒挂的杨玉平视。少女的眸子清澈见底,像极了这溪水。
“你姐姐为何如此我并不知道。”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这般,只是因为我喜欢。”
他说的都是实话。这溪水的凉意让他想起家门口的那口深井,昨日茶摊的薄荷甘草茶又或是那夜淅沥的细雨。这些细碎的欢喜,他都仔细的收着,不必与人多言。
杨玉眨了眨眼,忽然一个翻身轻巧落地,裙摆旋开一朵青色的花。“没劲。”她撇撇嘴,转身蹦跳着往竹楼去了,像只灵巧的雀儿。
杨诚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水痕已经干了,那份凉意却还留在指尖。
杨诚望着溪水缓缓流动,水面晃着细碎的晨光。恍惚间,那流动的光影里映出的不是自己的倒影,而是杨溪安静立在溪边的模样——青衫素净,眉眼低垂,像是早就长在这溪水边的一株兰草。
他微微一怔,下意识晃了晃脑袋。水波轻颤,那影子便散了,只剩下粼粼波光晃着眼。
晨风穿过竹林,带着露水的凉意拂在脸上。他收回目光,转身朝着竹楼走去。脚下的青草还沾着湿气,踩上去软绵绵的。竹楼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安静,只有炊烟细细地升起,在空气里散开淡淡的柴火香。
杨诚缓缓走向竹楼的方向。不多时,昨日夜晚的竹楼今日才瞧的明白:竹楼比昨夜瞧着更显清雅。青竹为柱,茅草覆顶,檐角挂着风铃,随风轻响。楼前一片空地扫得干干净净,几丛野菊开得正好。东边搭着个简易灶台,杨溪正蹲在那儿生火,青布衣裙在晨光里显得格外素净。
他走近些,看见竹楼西侧竟辟了片菜畦,嫩绿的菜苗上还挂着露珠。墙角倚着几件农具,锄头擦得锃亮。这般烟火气,倒让这竹林深处的居所有了种踏实的感觉。
杨溪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她的目光依然沉静,却比昨夜多了几分暖意。
“醒了?”她将手中的柴枝仔细码好,“师父在楼上等你。”
杨诚点了点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的手腕,那里系着一条褪色的红绳,在素净的腕间格外显眼。
竹梯吱呀作响。他拾级而上,看见岳正临窗而坐,面前摊着一卷书。晨光透过竹帘,在他身上投下细密的光斑。
“坐。”岳正头也不抬,指了指对面的竹椅。
窗外,远山如黛。杨诚忽然觉得,这片竹林似乎藏着很多故事,而他才刚刚掀开一角。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