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做梦了吗

　　众人并不关心葬礼，直接开始了对墓碑困境的解构讨论，期间谢江钰一语未发。

　　一时间野心的味道侵染了每一寸墙壁，我试图发言，但很快被打断，当那些尖锐的拒绝甩到我脸上时，立刻有人提醒道：

　　“王昭，请证明你的价值，没有意义的人不需要存在于这里。”

　　“我熟知商场内部的电路情报。”我撒谎道。

　　“不够。”

　　“我对火风和影棋的部分据点有较强的控制，并且发现了可以长期利用的资源，我愿意共享。”

　　共享是不可能的。看着对方的神色逐渐缓和，我假意营造出一副被监听的样子，安静地缩在边缘。

　　没有人再管我，众人陷入了严肃的交流，由于会议厅过于空旷，而他们有意压低了声音，我尽力去听，仍然所知有限。

　　他们似乎互相戒备，交流进行地很慢，空气里全是阴谋榨干后的味道。

　　我同人谈起售卖身份的事情，得到了冷脸。

　　兴许是没有资本的身份，在这些黑色批发商的眼里不值得一提，于是我转头加入了对商楼规划的讨论。

　　大家聊的无非是，商楼，影棋，火风，墓碑困境。

　　谢江钰鲜少发表意见，眼神悬浮在众人的上方，似乎已经覆盖了整个未来，那些纯黑的阴霾因为她，开始大量萎缩。

　　直到某一人击碎了无形的竞争，对方站起来，打开了一个盒子。

　　盒子里是一具尸体，看起来像被烧死了，皮肉被火碾成了焦渣，无法辨认出更多的情况，只能感到火焰留下的绝望。

　　“诸位，请安静片刻。”

　　会议厅立刻寂静无声。

　　见沉默到达了他想要的高度，对方简洁介绍起了关于尸体的事情，他的话就像火焰一样有温度，在解说中，他似乎让尸体重新活了一次，又在众人面前被烧死。

　　因此不少人的神色都有些被灼伤后的怪异。

　　保持一段无法言说的思考后，其中一人表示愿意深入了解，两人很快退出了下一部分的讨论，私下商量起来。

　　据介绍，尸体是商楼策划部的某位领导，生前周旋于各大势力间，但并不出众，就是给强者当小跟班的那一类。

　　不过他很贪，藏压的家底不会因为他的身份就被轻视，相反，比他地位高的还不一定有他过得好，反正我王昭是最次的那一个。

　　在一众会议人员里被孤立了。

　　只有我主动奉献的时候，会得到大家一个不咸不淡，“你应该如此”的眼神。

　　谢江钰对这种违背会议流程的个人交易非常包容，准确来说，是不在意，她的视线落到这里，轻轻拨开我身上那些不好的揣测。

　　会议进行了两个小时。

　　他们让我去做环节里危险的部分，因为综合评定来说，我得分不高，资源、背景、人脉、能力都不够。

　　“如果你不做，就可以退出了。”有人平淡地说。

　　“你能坐在这里，就要懂尊卑主次和明白自己的价值。”对方继续补充道。

　　啊，头好痒。我摸了一下脑袋，对方无效的言语洗脑就像风一样，贴着我的身体表面轻轻滑走了，现在头没有那么痛了。

　　“在完全了解具体的真相前，新人就应该付出关于智慧的牺牲，王昭，价值应该由自己不断创造。”

　　这或许就是油盐不进的感觉吧，看着他，感觉语言左耳进，右耳出。

　　不想付出。我详作在听，尽量抓着时间去恢复自己的状态，想一些与今天毫不相关的事情。

　　谢江钰在发呆，但能感觉到她一直关注着这边，见劝说我的人逐渐失去耐心，想要给出一些真正的教训时，她过来打断了。

　　“王昭。”她说。

　　“你方便在晚上见面吗？你在会议上提出的想法，我觉得很有趣。”

　　“你还有多久会变回墓碑？”

　　“在那之前，跟我私下聊一聊吧。”

　　“也许一切会不一样。”

　　“好啊。”我爽快答应了。

　　会议结束后，发现外面等待已久的黑暗也开始恐惧死亡了，环境里弥漫着一种：一份世界被撕成碎片，唯恐自己暴毙的味道。

　　上次有这样虫子般的死感还是在其他副本。

　　什么也听不到，却觉得耳边很吵，还能感觉到黑暗躲在角落里大喊大叫，邪术被我卡在了身上，不温暖，不阴冷，绞出了潮湿的眼泪，能够延长变回人形的时间，但重新变成墓碑的时候，也会更加受限。

　　他们规定的行动计划，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关心，现在就准备我行我素了，谢江钰约了晚上八点，在那之前，我偷偷潜回了二楼的住宿区。

　　这里有很多轮椅，过道里全是，视线被各种形容低和矮的词汇占满了。

　　在这里被压缩得很低，只能匍匐在地面上爬，所以我的眼神也只能被摁在地上，被拖着走。

　　与之相对的，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挂满了天花板，我走在中间，感受着这种矛盾感让我的腿慢慢残疾。

　　我打开其中一扇门，屋子里摆满了盲杖，就是之前火车上的那种款式，很久没有人来过，全部落灰了。

　　盲杖的底部有些磨损，说明最近有人使用过，不过屋子里灰尘满天，看起来就像几年内无人到访。

　　地上只有我自己的脚步，打碎了房间的和谐。

　　我检查了其他东西，发现盲杖的确被使用过了，环境里还有一些模糊的遗像。

　　不是我，看不清脸。

　　我莫名想起了那些黑色的脚步和火车下挖地的人，那些人是有脚的吗？

　　之前因为太黑看不真切，而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些人形的东西会有脚，被自己的常识束缚住了。

　　其实从在火车上的失明开始，人就应该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器官早就参与了葬礼，并且作为死者在慢慢死去。

　　也许关于阿菊的葬礼从火车就开始了，但我们都不知道。

　　水盆和蜡烛，以及还没有出现的电路失常，让我闻到了背后那一只手的气味，不断地，把我推出预期中商楼的争斗。

　　所以这一切，会是谁暗中做的吗？

　　而我受到神秘黑影的袭击后，醒来后居然是谢江钰在照顾我。

　　谢江钰一看就不像好人，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了，有史以来我所遇见的各种阴暗女、白切黑的脸，轮流在谢江钰脸上过了一遍。

　　唉。我闭上眼，又重新睁开。

　　暂时先不再想她了，继续调查一下环境，于是我蹲下来观察地面。

　　地上的灰尘好像要呕吐了，这些陈年老旧分不清我和灰，挟持了有限的绝望，只在天花板和地面上涂抹，所以眼神无法往前看。

　　于是我只能尽量让视线保持在上面一点，就像会议厅里，谢江钰看大家的那种眼神。

　　我忽然有一种错觉：我在重复谢江钰做过的事情，她以前来过这里。

　　意识到自己出现了奇怪的想法后，我在一分钟内退出了住宿区。

　　我王昭别的不可以，但是在知难而退这方面很可以。

　　出去后，感到一架无形的轮椅偷偷跟上了我。

　　然后，觉得自己走路就像被限制住了，轮椅覆盖了道路，也带走了将要夺走我脚印的黑暗。

　　离约定好的见面时间还有几小时，我躲进了一个临时区域，在这里翻阅自己整理的资料，并观察那具轮椅有没有追上来。

　　见很久后没有动静，我也稍微放松下来，想着怎么害会议上那群人。

　　考虑到他们已经要求我去做危险的事情，想必有什么意外，也会立刻要我去牺牲，说不定跟着他们，我还寿命少一半呢。

　　那就一人弥补我一部分生命好了。

　　………

　　时间流水般地过去，一直涌到约定的晚上，这时我反而犹豫起来，我预感见到了谢江钰，自由行动的权利就要消失了。

　　不知怎么回事，我有很强的感觉：会被关起来，就像她之前在住宿区，想要袭击我一样。

　　经过一番思虑后，还是决定去见她。

　　由于情况的缘故，我只能不断去调整自己对全局的状态，带着概念的邪术在覆盖性的阴谋里游走，随时都为火风地图做准备。

　　跟谢江钰在一起，还能吃吃饭，偷点她的成果。

　　所以站到谢江钰面前时，我已经有了想法。

　　这时她已经在阳台上等我，晚风舒畅，月亮的光辉近乎要盈满世界，就是这样一种明亮的光景，她面带微笑，并且眼神永远充沛。

　　看着她的脸，我的心情也舒缓下来，今夜星光无限，来到商楼后，明亮的夜晚就脱离了我的生命。

　　其实才分别不久，我却像倒在黑色的海里活了一辈子，窒息，欲言又止全部被淹死了。

　　没想到我会那么压抑，之前我还计划着要去做别的什么，现在看见她，突然觉得人舒展了，或许是商楼内部太昏暗了。

　　“谢江钰，你看起来好明亮。”

　　她没说话，径直看向我的腿，又看向我的身后，那里空无一物。

　　“坐下吧，这里有椅子。”她为我搬来一把椅子。

　　“现在你要早点习惯坐。”

　　这句话让我有不详的预感，无形的轮椅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你知道吗，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连饭都没有怎么吃。”我小声道。

　　话出后很快反悔。奇怪，我在说什么…

　　出于抵抗疲惫，我捏了捏眉心。刚才的一瞬间，意识似乎软化了，虽然清醒，却觉得自己很恍惚。

　　“是没有喜欢的饭菜吗？还是留下的西红柿太多了。”

　　“我不会做饭，对了。”

　　确认这里只有我们后，我开口道：“当时你离队后，我研究了玻璃。”

　　提前跟她说了吧，免得她到时候查到了，又是一通胡搅蛮缠，怨恨我不早点告诉她，丢下她一个人。

　　“嗯。”她点点头。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建火风地图。”我问。

　　“现在就可以着手准备了。”她从身上拿出一份资料交给我：“这份信息记录，或许对你有帮助。”

　　“哦…是吗？我看看。”

　　简单查阅资料，我的余光一直游离在她附近，发现她好像越来越明亮了，不刺眼，是很柔和的，同时有些犯困。

　　嗯，就是这种微妙的感觉，一直以来藏匿在我身边的每个角落，不经意间扑向我，柔软、随和，令人难以发现。

　　它们现在慷慨地，出现在谢江钰身上，就像她是月亮一样，有着无限的迷惑力。

　　现在我就算是大傻瓜也明白了，她想让我晕倒。

　　“王昭，现在感觉很饿吗？你说自己一直没怎么吃饭呢。”她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来之前有吃晚饭吗？”她蹲下来，抬头仰视我。

　　“没吃。”

　　见我没有提起会议上她的身份，她便说起其他事：“会议上，那些人给你安排的危险计划，你完全可以不做啊。”

　　“他们自己怎么不上，真是的，就知道让王昭挡危险。”

　　“说不定他们很胆小之类的。”

　　“又或者他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谢江钰小声嘀咕了一会。

　　“………嗯，是吧。”

　　“那王昭你怎么看嘞。”

　　“我无所谓。”

　　“要多爱护自己啊。”

　　“我会担心你。”她突然小声说了一句。

　　那种融化想法的东西还在，她一点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让我们之间的距离慢慢变淡，考虑到我们的颜色就要比白雪、露水、空气还要轻薄了，我才开门见山：“你想控制我是吗？”

　　心照不宣维持的一层薄纸烂了，她才肯脱落一点伪装：“嗯，或许可以说，拿回我应该有的权利。”

　　“我好像说过，要假扮成你吧？”

　　我摇摇头，一阵眩晕泛上来，搅乱了神经。

　　还记得之前在酒店的时候，她就提到过，要使用我的身份，假扮成我，当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她现在可能要付诸行动。

　　现在真的发生冲突，我也不占优势，只好语气放软了跟她开玩笑。

　　“看在我们那点队友情谊上，不要对我做不阳光的事情。”我提醒道。

　　“有什么事情吃完饭再说吧。”

　　她站起来，示意我跟上去。

　　处于她的控制环境里，反抗的话，还可能节外生枝，简单考虑后，我选择跟上去。

　　二楼的房间都有窗户，关不住外面倾泻的光，一条微弱、绵薄的夜河流进来。

　　谢江钰的脸习惯性地蓄满月光，让我觉得很难以挣脱，脑海里都是她的笑，将发生的，未发生的，都成为明亮的今晚。

　　我们走回她的房间，这里很空旷，仅有一张床，被一池破碎的世界簇拥，简单，并且深远，但这里明明只有一张床而已。

　　“只有一张床，所以地板谁来睡呢？”

　　“你可以不睡觉。”她说，“以王昭的恶劣程度，大概会半夜跑出去吧。”

　　“我只是问一下。”说完，我便躺在床上，尽量占满全部的空间。

　　“我没说要出去噢，当然，我是不会出去的啊，只是跟你重复一下。”

　　“你可以自己想办法，总而言之，这里是我的了。”

　　我又在床上打了几个滚，把被子丢给他：“给你，晚上不要冻着。”

　　然后开始耍赖，说不相干的话，希望能够拖延一些时间，让她暂时别问我问题：

　　“谢江钰，你应该多学习我，多对队友人文关怀，现在你可以去给我做饭了，对了，这里有厨具吗？”

　　“………”她没说话。

　　很快，我发现她很适合做一些似笑非笑的表情，因为她现在就是这么做的。

　　随后，她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套简陋的厨具，清洗过后还是有股霉味，只好将就着用了。

　　由于这么久，一直没有好好吃饭，更主要地是为了使唤谢江钰，我报数式地说了一串菜名。

　　这些语言好像轻轻地从谢江钰表面滑过了，她应该一个字也没有听，自顾自炒起了不知名的菜。

　　“坏了，一个餐馆直接来了。”

　　“还有小吃摊，酒店，超市全来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她一撸袖子：“嘲笑你食量特别的意思。”

　　最后成品竟然色香味俱全，流出了足够打碎月亮的香气，嗯…这种味道就是如此奇妙。

　　端过来的时候，我还想摆出皇帝架子，就被一勺堵住嘴，挺好吃的，就是让人头晕。

　　我意识到她为了防止我半夜去独自探索，在饭里下了科技与狠活。以谢江钰的能力，打起来我也不是她的对手，上次被摔的疼痛，还在历历在目。

　　因此我强撑一会后，很明智地选择了睡过去，就算她想怎么样，也只能等我醒过来后。

　　……

　　时间不详，我并没有等到她怎么样的场景，似乎她完全把这件事忽略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色昏暗到几乎痛哭流涕，这里只有黑夜，这样低郁的天，在我少数几次的旅途里非常少见。

　　我还躺在床上，旁边多了一张桌子，谢江钰已经人影无踪，留下一杯温热的水。

　　突然间就有一种落寞的感觉，在这样阴郁的天气里，一杯毫无关联的玻璃水。

　　昨晚的科技力量让我现在还头晕，暂时失去了说话的想法，谢江钰又跑出去了。

　　于是我索性往床上一躺，思考起接下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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