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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明亮灯光下,秦溪的所有表情都无处遁藏。
她的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涔涔,眉宇间是无法隐藏的惊惶。
陆斯恩顿了顿。
“吓到你了?”
秦溪嗫嚅着摇头:“我说错了。他、那个哨兵应该只是觉得梦域对我的反应不太对,没有看出我的异世来历。”
“好,我知道了。不杀他。”
虽然得到了回答,但秦溪依旧心神不宁,她抓住陆斯恩的衣摆:
“博士,我现在是向导了,我已经学会怎么做精神抚慰了,我可以帮上你的忙吗?虽然我可能、可能还有点不熟练,但我会努力做好的!”
秦溪身体前倾,她的语气先是犹疑,而后变得分外急切,此时望向陆斯恩的眼眸里满是担忧与关切。
陆斯恩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抚:“不用着急,我们还有很长时间,你可以慢慢学习。等到你觉得足够熟练,再来为我做精神抚慰也不迟。”
“可是……”遭到了拒绝,秦溪垂下眼睛,语气也有些飘移,“你帮我了很多,如果不是你,可能一年前我就会死于重病。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
“想要报答我?”
“嗯。我到白塔学习,也是希望有一天能帮上你的忙。可以让我给你做精神抚慰吗,博士?我看书上说,这样能缓解哨兵的精神压力。”
“只是缓解精神压力?”
秦溪有些不确定地点头。
或许潜意识能够给出明确的答案,但此时的她并不能清楚地说出自己执着地、再三地提出为博士做精神抚慰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是陆斯恩知道。
因为她害怕了。
向导的精神抚慰,只用作缓解精神压力,可以称作暴殄天物。无论是从什么渠道获取的信息,精神抚慰的第一目的都只是消除污染,恢复哨兵被污染扭曲的人格。
她在担心,他是否是因为遭受了污染,扭曲了人格,所以才表现出了与过往完全相悖的形象,轻言他人的生死。
陆斯恩打量着秦溪。
她暴露在光明下,前倾的身体无法保持平衡,只能单手紧紧抓住桌沿。但现在的姿势并不是一个容易发力的姿势,她的手不断滑脱,便又用小腿和脚跟紧紧抵着桌子,身体处于紧绷状态,恐惧着仿佛会在下一秒发生的滑落。
可秦溪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眼下的处境,只是一味地望着他,似乎在期待,期待他能给出答案。
秦溪。
陆斯恩在心中呼唤这个名字,呼唤这个来自异世的陌生语调。
恰如初生的幼鹿暴露在阳光下的那一刻,将懵懂双眼所见的第一眼生物视为母亲,跟随、信赖、孺慕,以望通过这些行为获得庇护。
当她暴露在实验室白到刺目的灯光下,出现在这个陌生世界的那一刻起,她也同样在惶恐不安地打量着这个陌生世界的一切,寻找着能寄托信赖,抚平不安的存在。
直至秦溪望见了他,于是,顺水推舟地、顺其自然地,她将所有的信任交付给在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类,将他视为认识这个世界的起点,通过他碰触这个世界,描摹出世界的轮廓。
但将世界锚定在个人的身上,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
这意味着她将面对一个过分狭窄的世界,一个轻易动摇的世界。
恰如今时今日,此时此刻。
陆斯恩曾经有一个疑问,在他的身上,她看到了怎样的世界,又投射了怎样的期待呢?
现在,他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陆斯恩笑了笑,平静的眼底终于漾起了些许波纹。
“我帮助你,本不是为了向你索取回报。”
“那……”
博士伸手托住她的腿弯,秦溪止住话音,扶着他的肩膀,顺着他手上的力道往里坐了坐。
“还记得我给你讲的中心城建城的故事吗?”
“记得。三百年前,母树降临,梦域在四面八方扩散开来,人类死伤惨重,余下的人类生活在被梦域切分的孤岛里。为了重新将人类聚集在一起,共同对抗来自天外的敌人,最初的十五人倡议建立中心城。”
“嗯,最初的最初,人们相互帮助,并没有想过从别人的身上索取回报,只是想着,再多一个人活着,再多一个人活下来。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一起,即使依旧生活在四分五裂的废墟里,似乎也变得不再孤单了。”
“博士帮我,也是因为一样的道理吗?”
陆斯恩点了点头。
在博士所描绘的无私互助的图景里,秦溪惊恐的情绪平复许多,她动了动手指,才发现上心的汗打湿了终端,这么一动,险些让终端从手里滑脱。
她连忙抓紧终端,后知后觉地问道:
“对了,博士,我的终端怎么在你这里?我记得我把它落在森见公寓里了,就是我在这里租的房子。你到过那里吗?”
“嗯,我担心你,所以在上面装了些小装置,终端遭遇攻击时会发送所在的位置。”说着,博士又摸了摸她的头,“抱歉,梦域发生在异度空间,目前没有办法通过机械装置感知,你陷入危险的时候,我没有及时赶到。”
秦溪摇摇头:“没事的,博士,而且我也没有受伤。”
眼见博士的表现又恢复到了她熟悉的一面,秦溪有了点胆气,回到了之前的那个话题。
“先前说……只是知道我的来历就要灭口吗?”
“你不是一直很害怕被人发现你的来历吗?”
“我只是担心,来历暴露了,会有人抓我去做实验什么……或者拿我去做别的什么事……但因此就要杀死别人……我可能、可能不太能接受。”
“好。别担心,不会有人拿你去做实验的。”
“那……如果我的来历被人知道了,会给博士你带来危险吗?”
“不会。这不是什么麻烦。”
“嗯……”
虽然心里十分感动,但秦溪完全陷入了迷茫,对博士的身份,对博士的力量,她陡然回忆起了好友卡洛琳的话:
比起我对陆斯恩阁下的称呼,你的称呼才更叫人奇怪。博士,博学的研究者,这应该是他所有身份中最不值一提的一个了。
难道说是博士的其它身份带给他这样的底气吗?还是说博士的底气来源于他的哨兵实力,但是平常她也没有见到过博士展露出超乎常人的力量啊。
就在秦溪苦苦思索的时候,博士又发问了。
“你说梦域对你的反应异常,具体是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嗯。比如说通过将全身沉进水里离开梦域的方法,结果却导向了梦域中的另一个地点;又比如说虽然帮助我的哨兵说那是个低级梦域,不会出现人形怪物,后来却出现了会模仿我行动的怪物,而且它的脸最初像融化蜡像一样,后来却变得有些像我;还比如说……”就这样,秦溪慢慢将梦域中的全部经历复述出来,陆斯恩认真地倾听,时不时作思考状。
“全身浸水、点灯过镜、穿过绳套,这些简易仪式不具备普适性,只在特定区域的梦域中才会起效,目前数据显示,这些简易仪式也存在与梦域发生特殊共鸣,将使用者导向更危险境地的可能,这也是我没有教你的原因;
而边缘坠落的方式,只适用于身体强健的哨兵,因为没有人能确定梦域的边缘与现实的连接点是什么,倘若坠落的地方连接高空、封闭墙体,边缘坠落便等于死路一条。
所以,没有到万不得已的境地,你最好不要采用这些方法脱离梦域。”
“那像我这样的普通人陷入梦域了,该怎么办呢?”
手中拿着终端,秦溪一边嗒嗒嗒地打字记录博士所说的内容,一边困惑地问道。
“如果不能在构筑期找到梦核,摧毁梦域,除了等待救援,剩下的,也就只有选择万不得已的方法了。”
“窗口期只有这么一点吗?那普通人面对梦域不是很无力?”
“潜水缺氧、登山失温,人类从不只在面对梦域时才无能为力。”
“但那都是些自然现象……”
“母树和梦域,于这个世界,也已成为自然。”
“啊。”
秦溪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像接受某种定理那样,先把它接受了。
“至于会模仿人类的人形怪物,这在已有的梦域记载中很少见,但并非没有。它往往出现于高等级梦域,以扭曲观者感官的形式实现模仿,很少出现实体。而它之所以在你所遭遇的梦域中出现,或许与那具圣徒的尸体有关。
低等级梦域里却出现高等级梦域才会有的根系转移现象,或许也是同样的原因。”
“但博士你刚刚不是说,梦域是类似缺氧失温一样的现象吗?为什么会受到圣徒的影响?他们掌握了操控梦域的方法?”
有关梦域和圣徒的矛盾令秦溪倍感疑惑,她自然而然地提出了疑问。
“恰如人类在知晓失温、缺氧的原理之后,知晓如何应对它们。人类虽未解明母树的全貌,洞悉梦域的全部,但在有限的认知下,仍然掌握了一部分刺激梦域发生反应的方法。天母教会虔信母树,其教徒终身侍奉母树,他们应对母树的方式与中心城不同,故此,也掌握了中心城未探明的情报。”
“唔,那很奇怪。母树不是人类的大敌,摧毁人类城市,又害死了许多人吗?把敌人当作神明侍奉,那不是很奇怪吗?难道说,成为母树的信徒,就不会被梦域伤害了?”
“不,母树,他们的神明从未回应过他们,虔信徒与普通人在梦域中的境遇并无不同。”
“那为什么还要信仰母树呢?”
听到秦溪的问题,陆斯恩沉默了一瞬,他半垂着眼,任由浅灰色的浓密眼睫盖住眼中的色彩。
“母树,这个称呼源于百年前天母教会的一次深入探索。
直至灾难发生后两百年,人类乃至于教廷,才真正看见曾给这个世界带来毁灭性打击的敌人。
漫长的两百年里,在面对未知的恐惧时,有些人选择了反抗,有些人选择了屈从。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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