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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星仲夏夜
凌晨,海风冷冽腥咸。
小周刚下车就被冻了个激灵,嘴里喊了两声“副队”,语气听起来像是在骂人。严昊听懂了,从后座捞了件不知谁留在那的棉夹克,也不管干不干净,就递给了小周。小周倒不嫌弃,麻溜地伸进袖管,两手拢着衣襟打了个颤。
海滩是一片混沌的黑,只有岸边亮着几盏警用的便携式照明灯,中间警戒线围着的,正是几个小时前被打捞上来的沉船。
严昊跟值守的几个警察打了声招呼,手揣进兜里找烟,翻了半天没翻到,最后还是小周把自己的递过来。严昊抽出几支,跟警察们分了。
“细烟啊,Omega是不是都爱抽这种?”一个Alpha警察说,眼神上下打量着小周。
也不怪他好奇,能在刑侦一队当警察的Omega确实不多见。只不过对方说话的语气也好,眼神也好,都让小周不太舒服。
“有的抽就不错了!”严昊其实没注意到这些弯弯绕绕,只是本能护短,大力拍了两下对方的肩膀,就跟小周拿着强光手电向沉船走去。
船艏受损明显,头部几乎整个凹陷进去,正面和侧面都有漆面刮擦的痕迹,可见撞击时船只的航行速度很快。两人绕船一周,找了个方便的口子,严昊举着手电,小周长腿一蹬就上去了。
这时严昊的手机响了,深夜来电通常都是要事,严昊把手电递给小周,自己踱到一边接了起来。来电的是第伦市刑侦总队长,也就是严昊的父亲,电话接通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你个小兔崽子!不识好歹!你秦阿姨介绍过来那么好一姑娘,家里条件好,人品好,长得也漂亮,你约会把人家Omega丢一边是什么意思?你妈看到秦阿姨都觉得不好意思,你这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心里还没点数……”
老头骂起人来是没完没了,严昊觉得冤枉,辩解说:“有案子啊老爹,你不能现在坐办公室了就忘了之前当警察有多忙吧?”
“少跟我胡扯,你就是不上心!我以前办案子照样能追你妈。”
“我妈也是公安局的,你们两个天天在办公场所眉来眼去,公费谈恋爱。说明什么?说明你们工作任务不饱和,工作态度有问题,工作效率有待提高。”
严昊嘴里怼着老头,脚下沿着海岸线走,不知不觉走了很远。老头精神倒是足,深更半夜还有使不完的劲儿骂人,严昊听烦了,要挂电话:“行了行了,我在查案呢,回头再……”
忽然,前方有个黑色的人影窜过,形迹可疑,严昊下意识追过去。黑魆魆的海边,视野不明,脚下的沙子又不好着力,严昊奋力追赶,湿冷的海风灌进口鼻,粗糙地喇着喉管。严昊直觉这个人与那艘沉船有关,追上他,案件可能就有了新的突破口。
“轰——”
身后猝然传来爆炸的巨响,紧接着又是“隆隆”的回声。严昊迅速卧倒,手臂护住头颈,爆炸的震荡感还在体内延续,手机里传来父亲急切的声音。
“严昊!发生什么事了?严昊!听得到吗?你现在在哪……”
紧接着他什么都听不到了,漫长而尖锐的耳鸣屠戮着严昊的听觉,他看到燃烧的船把天和海都映得血红,他闻到金属烧灼的刺鼻气味,他站起身又重重摔下。
小周还在里面,他一定不能有事!
想到这,严昊几乎手脚并用踉跄着爬过去。船只的碎片四散,船身框架在大火中摇摇欲坠,严昊想都没想就要冲上去,却被身后赶来的一个警察拦住。
“你找死吗?”那人紧紧箍着严昊,把他往后拖:“什么防护都没有就敢往里冲?!”
“你放开我!我兄弟在里面,要马上救人!”严昊情绪还算镇定,手上力道却不小,硬生生拽着人往火里走,完全不把对方的劝阻放在眼里。
这时又来了个巡警,两人合力才把严昊拖住,苦口婆心劝他:“先把其他伤员带到安全范围,船只可能发生二次爆炸,消防、医疗、排爆、特警支援已经呼叫,15分钟内到达。严副队,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严昊看到被扶到一旁浑身是血的Alpha,正是刚才一起抽烟的警察。他清醒过来,卸了劲,立马投入到现场的救援。
瞿飞鹏赶到时,现场已经做完了排爆,火势也得到控制。海边弥散着火烧的烟尘味,严昊一个人坐在沙滩上,皮衣沾满了脏污,眼睛望着漆黑的夜空。
“案件都已经移交二队了,你大晚上还跑来干什么?”瞿飞鹏气疯了,不止为眼下发生的意外,更为严昊的以后。
“瞿队,”严昊像是才看见他,一双眼疲惫又虚无,“我只是有种直觉,案件没那么简单。”
“直觉?我说过多少次了,办案讲的是证据,实打实的证据!你的直觉是很准,但空有直觉管个屁用?它只会把你和身边的人带进危险!”
瞿飞鹏的话,严昊听了又像是没听,他只是怔怔望着头顶的天空,直到天色泛青,新的一天降临。
“打捞上来的手机里,有很多垃圾短信,但其中有一条什么都没写,就放了一串境外的链接。跟边若瑜的情况一样,点进去是空的,查不到。”严昊收回目光,弯腰从沙滩上捡起一枚贝壳,用打水漂的手法朝海面甩去。
贝壳轻,在水上跳了两下就沉了。
“所以你现在越权查案,还把未审结的案件信息披露给普通群众,严副组,你到底想做什么?”边峣眯了眯眼睛,左手拇指无意识地拨着戒指。
“爆炸案后,我因重大过错被调到ABOIB,给了个审查部副组长的名头。实际嘛,大家心里都清楚,就是个虚职。”
严昊苦涩地笑笑,又捡了片贝壳:“我现在查案困难,所以想找你们合作。你说你们是普通群众?怎么可能?一个是失忆的目击证人,一个是即将掌权的翊执继承人,哪里普通了?”
“我当警察的时候,履历还不错,跟我合作不亏的。”说着,严昊把手心那片淡紫色的贝壳递给边峣。
边峣抱着手一动不动,似是在犹豫。
纪寓安爽快地接过那片贝壳,自作主张替他应下来:“严警官说得有道理,很多内部信息我们都不知道,而且短信里的链接也很可疑,要是能查到网站源头,我说不定能想起什么。”
纪寓安不放过任何机会,只要是有接近真相的可能,他都愿意去尝试。无论是边峣之前提出的合作,还是现在严昊做出的邀请。
说话间,纪寓安时不时瞟一眼边峣,似乎在寻求认同,也像是在看他的脸色。
边峣眼皮半垂,目光悠悠地落在他攥着贝壳的右手,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半晌,才对严昊说:“你的直觉好像还不错?”
“当然,”严昊滞了一瞬,沉声道,“也很危险。”
“我倒是无所谓,”边峣朝纪寓安摊开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下晃了晃,“严副组要是再犯错,怕是吃不上公家饭了。”
纪寓安看着边峣的手势,意义不明,只觉得他这人好装,但装得又挺自成一派。
“那就不吃呗。”严昊摸了把寸头,伸个懒腰,抬头朝天看去。他是做好了觉悟的,为了查清真相,严昊愿意付出一切。
边峣又摊着掌心在纪寓安身前晃,见他没动静,眼睛一转,斥责似的盯着纪寓安。纪寓安犹豫片刻,试探性地伸出左手,迟疑地放了上去,脸上眼里全是困惑。
边峣“啧”了声,把纪寓安的手拍开:“贝壳给我。”
纪寓安才恍然大悟:“哦,你早说嘛!”说话间,右手掌心摊开,献宝似的把那片淡紫色的贝壳捧到边峣眼前。
边峣两指一勾,把贝壳夹在食指和中指的指缝,长臂一挥就把贝壳甩进了大海。由于他并没有打水漂的经验,贝壳“咕咚”掉进海里,掀起一片小小的水花。水花是白色的,在漆黑的夜里格外显眼。
纪寓安瞪边峣,瞪完又觉得没意思,他注意到严昊正静静看着夜空,就也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去。
海水之上,夜空被风吹得澄明,繁星点缀其间,或明或暗,隔着亿万光年的距离,述说属于过去的故事。这是仲夏末端的一个夜晚。
纪寓安看着头顶的星空,想到刚才故事里的人:“小周没事吧?”
严昊从兜里掏出烟和火机,细烟叼在唇间点上,重重地吸了口,而后深长地呼出,葡萄的果香在海风里飘散。
“小周……”严昊怅惘地望着天,“周满星他死了,那天一颗星都看不到。”
这分明是一个繁星作伴的仲夏夜,然而腥咸的海风吹过,把烟中的葡萄果香都吹得苦涩。浩渺星空之下,三个人立在不断上涨的潮水边,听海浪不厌其烦地涌起、回落。每个人心里都揣着一段繁杂心绪,比头顶的星空更多更满,却无从述说。
海浪涌起又回落,不经意间已经漫到脚边,他们沉默着望了很久的星空。
“和今天不同。”
橘红的火星在指尖熄灭,随着最后一缕烟,严昊的话音叹息般消散进茫茫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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