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渡

　　15

　　从浴室出来，池彦穿着浴袍，站在落地窗前，他把窗户开到最大，任由冷风把自己灌个彻底，抽了最后一支烟。
　　蒋亦隔了好久之后，身影才出现在落地窗前，两个人没有对视，只是很空洞地站着，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每分每秒都是折磨。
　　“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蒋亦声音低到不像话，“都没有带你出去玩过。”
　　池彦感觉脸被吹麻了，好像每根神经都搭错了，乱七八糟，他闭着眼睛：“带我去兜兜风吧。”

　　漆黑的夜晚，一辆车慢慢行驶在公路上，一直开一直开，出现了光亮和喧嚣，换作往常，池彦肯定要下车逛逛，但眼下他坐在副驾驶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想吃点东西吗？”蒋亦轻声问。
　　“吃不下，”池彦说，“回家吧。”
　　蒋亦没任何动作，车内一片死寂，过去良久，他问：“我们就这一条路了吗？”
　　池彦点头，没说话。
　　“对不起，”蒋亦说，“对不起池彦。”
　　“我们之间不要再有愧疚了好吗？”池彦说这句话的尾音带了点哽咽，但他掩藏过去，“后面要是再来日本，记得告诉我。”
　　这一刻，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过往云烟，他们之间没有深仇大恨，只是因为爱对方而已，但爱本身就复杂。

　　到家是半夜，池彦先上了楼，他还坐在车内，隔着车窗只能看到他被阴影笼罩的侧脸，悲伤又无助。

　　次日，池彦回了日本，走时甚至没有当面跟他说一句话，而是用纸条的方式，写下了——愿你往后的人生，都不会再有失去。
　　他几乎没有花时间去感受池彦的再一次离开，而是投身到工作当中，累困了就直接睡公司，偶尔回家一两趟，回的都还是郊外的那个房子，为此郑飞评价道：“工作狂又回来了。”
　　蒋亦用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回答了。
　　“怎么舍得回来的，在家看腻了？”郑飞好奇道。
　　“你工作很少吗？”蒋亦灵魂一问。
　　郑飞灰溜溜走了，结果没一会儿，又返回：“晚上一起聚餐啊。”
　　“嗯。”

　　郑飞找的聚餐地，是当地的一个特色饭馆，烟火气十足，只是灯泡该维修了，昏黄的色调，总能勾起一些回忆。
　　几人今晚喝酒势头很猛，抱着不把他灌醉誓不罢休的决心，他的酒杯里就没有不满过，但蒋亦照单全收。
　　喝到后半场，桌子上倒了一半的人，郑飞算是能喝的了，还在跟他推杯换盏，又喝了两杯，蒋亦说不行了，愿赌服输，今晚他买单。
　　在门口送走郑飞等人，蒋亦回饭馆拿了外套，之后就跟定住似的，看向窗外，池彦就站在那儿，酒喝多，居然出现幻觉了，下一秒，眼泪便再也收不住。

　　时间一晃而过，就这么又过了一年，蒋亦今天要出差，但他失眠，凌晨了才睡，这会儿刚开门就被站在门口的钟女士吓了一跳，瞬间清醒不少。
　　“我去你之前住的地方，一直没等到你人，猜到你可能在这儿。”钟女士笑得有些尴尬，上次两人不欢而散，这一年里，钟女士好几次想询问他近况，结果电话打又挂，字打了又删，去而复返。
　　“找我有事？”蒋亦态度不冷不热。

　　钟女士停顿了片刻，想起他上次来找自己说的，在日本的那几年，他感受到的好都是来自池彦，他并没有说狠话，但这一句足以让他们溃败。
　　“把池彦一起带回来吃顿饭吧。”
　　时隔一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心还是一抽一抽的疼，蒋亦恍惚了刹那，反应过来后，知道钟女士说这话一定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不管出于什么，但蒋亦对她还是很矛盾，理解不理解掺半，而且他一直觉得，如果那天她没有出现，也许他跟池彦至少还能在维持一段时间。
　　“不用了，你可以继续不接受，毕竟我也没有按照你所想的那样变正常。”
　　钟女士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了：“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了，您有这心思，不如多放在您另一个儿子身上，我们以后就各过各的，互不打扰吧。”

　　熟悉的落叶，秋天去，冬天如期而至，今年的第一场雪准时降临，看着飘飘落的雪花，去年应该带他去看一场雪的。
　　新年快到了，蒋亦还在出差，郑飞怕他不够忙，愣是把工作给他堆叠到了年三十前，他自知理亏，通通接受。
　　提前结束工作回去，在机场候机时，静静完整机场大屏上熟悉字眼，他又动了要去日本的心思。
　　这时，旁边正好有人拍了拍他，蒋亦还以为怎么了，下意识转头一看，居然是之前在镰仓请他们吃晚饭的邻居奶奶，他很是惊喜，人海茫茫，还能再相遇，缘分真的妙不可言。
　　两人简短交谈了几句，奶奶说她是来中国旅游的，年纪大了，再不多看看世界以后就没机会了，说完问他怎么这次没见着池彦一起，蒋亦没回答。

　　临别前，邻居奶奶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年轻人多的是机会，该把握就要把握，谁知道结局怎么样。
　　于是他坐上了前往日本的飞机，再次故地重游，他只想再见他一面，别的已然不奢求，
　　这些年他每次来日本，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札幌，于他而言，这里承载着他们最深刻的记忆，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池彦，他那个不念旧情的人，也许不会再次出现了吧。
　　这么想着，下一秒，却在人群中听到了他的声音：“你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我大老远跑来算什么，这幅画你必须给我要，不然大晴天也是会打雷的，小心被雷劈。”

　　蒋亦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他近在咫尺，但这次蒋亦没有上前，只是隔着人群注视着他，乞求时间过得慢一些，为什么红灯都过得那么快。
　　望着池彦的背影越拉越长，快要消失在眼前时，他转身了，逆着人群往回跑。
　　直到他站在眼前，气喘吁吁地问：“你怎么来日本了？”
　　“想来碰碰运气。”
　　池彦哦了一声：“那运气算好吗？”
　　“把这辈子的好运气都用完了。”

　　“呸呸呸少说这种话，”池彦上下扫了他一眼，点头，“变帅了，对了来日本怎么不跟我说？”
　　蒋亦笑着回答：“我的错。”
　　心脏停了好久，仿佛此刻才真正复苏。
　　“请我吃饭吧，”池彦说，“本来应该我请你的，但刚被鸽了个大单。”
　　“好。”

　　在同一家居酒屋，他们喝酒喝到半夜，池彦看着比前几年更高大粗壮的树，笑着说：“你还记得上一次咱俩在这里置气了来着嘛，当时你不让我多喝，现在想你是因为这个吃醋了吗？”
　　蒋亦坦诚回答：“嗯，我在想一棵树，为什么让你那么感伤。”
　　池彦撑着下巴，今晚是真喝醉了，看着他冷不丁问道：“你还爱我吗？”
　　再次分开的这一年里，池彦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得那么强大，至少跟第一次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几次梦到蒋亦，醒来都要大哭一场，很尽量把生活拉回原本的模样，但裂缝仍然存在。
　　好几次他想联系蒋亦，却又不敢面对，怕打破平静，而这一次次也让他坚定了他对蒋亦从一开始就不是烂人真心，之前不敢想，因为下意识这么认为，也承受不住巨大的愧疚感吞噬。
　　谁都不知道，刚才他见到蒋亦的那一刻，是他第一次觉得上天总算垂怜他了。
　　“一直爱你。”

　　池彦用笑容掩盖快到掉落的眼泪，开玩笑道：“我想要不要直接告诉你答案，但那样我有点亏，要不你也让我关一年怎么样？”
　　“求之不得。”
　　“傻不傻，”池彦哑然了片刻，“其实那棵树不特别，只是因为上上次跟周女士一起来的，后面她走了，给回忆蒙上不舍罢了。”他说完看着蒋亦，“你现在还可以反悔。”
　　“不反悔，但我想追加一个问题。”
　　“你说。”
　　“我不在的那些年里，是严帆陪着你吗？”
　　“就我自己。”

　　这个答案让蒋亦皱起了眉，比起严帆陪在他身边，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这些年，池彦是一个人，所以他也过得不好。
　　“那你……”
　　池彦知道他在想什么，及时打断道：“你那些年也一样，我们就算扯平了。”说完他扯开话题，“有谈新恋爱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蒋亦看着他。
　　“我是有点醉了，”池彦抬手捏了捏眉心，一股脑儿开始说，“我现在想通了，我这辈子应该不会再爱上其他人了，过程真的太累，”说完，他为接下来要讲的话，感到慌张，思绪有些乱，“现在你还想继续跟我，我是想说，你上次问我后悔了吗，我后悔过，什么跟什么啊…等我组织一下语言，你还愿意跟我谈一场旧恋爱吗？”
　　蒋亦被他逗笑了：“没想到，还有你主动表白的一天。”
　　“很糗是吗？”池彦捂着脸。
　　蒋亦不留情面嗯了一声，还不等他反驳，下一句是： “这次会好好爱我吗？”
　　池彦真的想哭了，眼泪哗哗落，重重点了下头：“嗯。”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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