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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一泓碧汪汪的清潭赫然横陈眼前。
晚风习习,芦苇沙沙作响,四下里弥漫着一股草木的寒碧清气,直逼眉宇。
郁芍微微一笑,须是这儿了,他们口中人烟罕至的林间水潭。她下意识近前一步,不料脚下蹬跐不稳,猛地一个趔趄,险些摔个结实!她定睛一看,原来潭边青石上密布湿苔,油浸也似,竟是滑不留足。
“咔嚓!”
她心一颤,当即收声止步。
方才...她分明听见了一声枯枝折断的异响,在寂静黑夜中格外清晰。可此刻侧耳再听时,四下却是万籁俱静,唯有风声沙沙了。
紧绷的肩线略略一松,她不禁摇头失笑,许是林间的雀儿踩断了枝条吧...自己最近的确有些草木皆兵了。
复又向潭边行去,此番却放慢了步子,不敢有半分大意,唯恐再踏空了。
潭水甚是清冽,一望见底,水底卵石历历可数,偶有一尾小鱼曳尾而过,登时搅碎了满池星辉。一股沁凉水汽扑面而来,混着苔藓和泥土的芬芳,令人心神一清,仿佛涤尽了五脏六腑的浊气。
她卸下绾发的簪子,满头青丝泻下,喉间不由逸出一声喟叹——此刻恍若置身云端,这般无拘无束的畅快,竟是积年未有之感。
穿书前终日忙忙,父债压身,纵使周末也难得片刻喘息,哪似此刻?竟能偷得这一晌片刻的自在?
灵台倏然一明。
似拨云见日——
此地虽无手机游戏之娱,却反觉天地无比开阔,似卸下了千斤重担,终于识得真我的本来面目。
往昔为牛马,终日为外物所累,一颗心实在坠得慌;如今则是这天地一微末过客,无名无姓,无拘无束,纵马由缰,人间万般风景,她皆可得。
从此天地为逆旅。
再无桎梏。
屈指算来,不过十数日功夫,竟如大梦一场,真真恍如隔世。只可惜...这般畅然光景,不过是偷得三载逍遥罢了。
凉月无声,遍洒清辉,似在催她莫要迟疑——
此刻周身汗渍结甲,扭头间便有股浓烈的酸臭袭来,再不洗就真要腌入味了。
她四顾无人,方才除下靛青外衫,复又剥开里衣系带,一层层松了那束胸。
胸肋被紧缚多日,血气久滞,此刻骤然一松,先是针扎般的刺痛,随即一股酥酥麻麻的活气自心口缓缓漾开,直贯指尖足心,积郁的滞涩瞬间化为甘霖灌体般的舒爽。
通体为之一畅。
她垂眸看去,雪脯上紫红的淤痕斑驳交错,乍触夜风,顿时激起细密寒栗,点点浮起。
她一步步向潭心走去,寒水渐次漫过足踝、双膝,直至腰际,深吸一口气,将身子全然沉入水中,刺骨的寒意登时砭入肌理,冻得她牙关咯咯作响。片刻后,一股暖意自体内涌出,僵直的关节也随之松快了几分。
她缓缓舒展肢体,任凭水流抚过周身。
仰观满天星斗,此刻独处一隅,俗念尽消,似与这疏阔天地融为一体,唯余一片空明。
*
女子笑声清凌凌地荡开,划破了四下阒寂。
秦四郎如遭雷击!
阿果...竟是个女子!
他猛地闭眼复又睁开,揉眼定睛望去,月辉下那玲珑浮凸的曲线,分明就是女儿家身段!再细瞧那张水润清艳的脸庞,不是阿果是谁?
他脑中霎时轰然。
但也只在几息间,便将自己说服了去:少年姿容太过清隽,身形亦无半分男儿的体态,怪道对方行藏间总避着触碰,原来并非他多心;怪道她说话行止总是那般斯文,全然不似寻常行伍的粗豪...
诸般痕迹早已昭然,他竟未能有丝毫察觉!
惊骇甫定,秦四郎心下反鬼使神差地,漾出一股隐秘的窃喜,那悸动暖洋洋、痒丝丝地透将出来,直直沁到心尖上去,甚至连他自己也辨不明,这无端的喜意究竟缘何而起。
一时失据间,这汉子虽深知业障,合该即刻移了视线,可目光却似生了根,牢牢扎向水中那玉体横陈处,竟是一丝也移不开了!
此刻月华如水,浸着女子湿漉的云鬟,青丝如墨,在水面迤逦铺开,水珠若银露滚荷,途经削肩、锁骨、最后悄然没入那若隐若现的莹白间。
那隐隐绰绰的曼妙,真真勾魂摄魄,竟比一览无余的赤身更令人窒息!
他登时僵得似截枯木,浑身气血倒涌,唯有胸口一颗心砰砰乱跳,喉间更是火烧般不住地咽液,早是看得痴了!
脑中虽雷轰似地直呼“看不得”,怎奈一双眼珠却生根般定在那处,如何能挪开半寸?
但见水纹漾处,那一捻柳腰软款轻盈,细得竟似不堪一握...波光潋滟间,湿衣紧贴,勒出两坨鼓蓬蓬的形狀来,薄衣裹缠,玉山将倾——
直教人血脉偾张。
秦四郎慌不迭地别过脸去,心下直呼“作孽”,可那惊鸿一瞥,早将那道影子深深凿进了魂井儿,五内里有如火烧火燎,焦渴着要再瞧一眼,偏脑中那根名唤礼法的大弦铮铮然霍然弹响了!
他拼尽了全身功德,方才死死忍住。
男人猛吸一口长气,将那丢了半晌的魂儿用力归了窍,这才陡然惊觉两只掌心已是滑腻腻得湿了个透。
*
郁芍正沉浸在这清寂无人的独幽之境,忽地从芦苇深处撞出几声尘俗声浪——
一个破锣嗓子泼剌剌地道,“听说前头有个水潭子,哥陪我去耍子?”
另一汉子打着酒嗝,口齿黏连地笑骂道,“且消停些罢!肚里黄汤正闹的慌,这里乌漆麻黑的,鸟也看不见一只,一头栽进河里,岂不冤哉?”
“走走走!回去挺尸!”
这对话不啻惊雷炸耳,骇得郁芍面无人色!辨其方位,二人分明就近在咫尺,只怕再近几步便要败露!
她登时慌了手脚,没命扑向岸边,方泅得一半,暗叫糟糕,那束胸布竟忘在水中了!急忙回头一看,却见那布条不偏不倚正缠在乱石间,隔着水面好几尺!
真真急煞人也!
顿时额上见了汗,忙不迭地转身回扑,偏生忙中生乱,腿肚子猛地一绞,这要命关头竟抽了筋!
那腿脚筋肉狠狠绞作一团,竟似被铁索缠上,硬邦邦再难屈伸,慌忙中还猛灌了几口冷水,寒冽潭水直直呛入鼻窍,一股酸辣之气骤然炸开,狠狠直冲脑门——
“咳咳咳!!”
吴大龙耳根一动,猛地驻足,扯住沈放低声道,“且住!你听,方才那边好似有动静?”
沈放不以为意,随口应道,“休要大惊小怪,深更半夜的,想必是袍子在觅食。”
吴大龙闻言不由眼冒精光,咂了咂嘴道,“若逮着只肥袍子,正好打打牙祭!”
“架火一烤,撒把粗盐,滋滋冒油,那味道,啧啧!”
二人分说间,一边拨开棘条蒿草,深一脚浅一脚地趟将过来。窸窣之声不绝,已是越来越近,直逼眼前!
郁芍惊得魂飞天外,浑身血都凉了,此刻周身还赤条条的,如何见得了人?!
秦四郎正一身热血囫囵个朝丹田底下撞,整个身子似灌了烧刀子,猛地听得身后响动,悚然一惊,他遽然回首,竟见沈放、吴大龙二人正一前一后说说笑笑朝这边走来,心下猛地一紧!此刻阿果未着寸缕,若叫那二人瞧见...
他不容细想,双腿一蹬,从石墩上一跃而下——
“嘿!”
沈放同吴大龙正嬉笑着,猛听得头顶一声猛喝,只见一道黑影凌空扑下,月光下那张脸青惨惨的,竟掺着三分鬼气。
吴大龙惊得身子一软,连退数步,嗓子眼里挤出一声不似人腔的怪叫,“娘咧!有鬼!”
沈放更是不济事,脚下一软,竟瘫了下去,双手乱摇,“鬼爷爷饶命!我这辈子没杀过人,您老可看清楚了,千万莫索错了命去!”
秦四郎垂眼睨着二人这副脓包形状,不由冷笑,两个没骨头的怂货。
只见沈放衫子半褪,露出里头揉搓得不成样子的里衣;而吴大龙也不遑多让,巾帻歪戴,尚未近身,便闻得一股宿夜的脂粉酒气,定是在秦楼楚馆里胡天胡地了一宿。
话说今夜秦四郎也同一众弟兄在勾栏胡缠,酒也吃了,粉头也搂在怀中,那邪火窜得猛,正是箭在弦上,谁承想临到销魂时,那話儿竟骤然不中用了,硬是摆弄不起来!
这等脓包事,还是平生头一遭!
更匪夷所思的是,妓子温香软玉,正值烈焰焚身的关头,阿果那张怯生生的娇俏脸蛋猛地在脑海清晰地浮现出来,竟是纤毫毕现,挥之不去!
一股热浪“轰”地直冲顶门!
他登时臊得面红耳赤,如坐针毡,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那温香软玉中弹来!
他胡乱将衣衫一披,连句囫囵话也顾不得交代,丢下兄弟们就一溜烟地蹿回来了...
回营一路上,脑中一片混沌,如沸水般翻腾个不休:他平生最厌断袖分桃的勾当,怎得骤然生出那等悖乱的念头?
*
沈放筛了半天糠,却见那鬼影纹丝不动,迟迟不来拿他,心下惊疑不定,贼眉贼眼地觑将过去,欲一睹那鬼物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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