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

　　阿玲的效率高的吓人。我们在咖啡馆聊完还不到一个星期，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语气里全是兴奋，跟谈成了一笔大生意似的。
　　“薇姐！人我给你找好了！特别靠谱！”她在电话那头高兴的说，“李锐，三十二岁，咱们区教育局的科员，正经公务员！他爸妈都是退休老师，一家子文化人！他自己名下有套两居室，贷款都快还清了！人老实得很，一次恋爱都没谈过，介绍人说他下班就回家，酒局都很少去！”
　　她一口气报着男方的条件，那架势，就跟推销什么高级货一样。我握着电话，听着那些公务员、教师、贷款之类的词，感觉那么陌生。这些词组成的世界，和我那个天天闻着酒气、看着霓虹灯、听着假话的世界，完全是两码事。
　　“他……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我打断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有点发虚。
　　阿玲在那头停了一下，然后用一种打包票的语气说：“我就说你在朋友开的公关公司当行政，工作稳定，人又贤惠顾家！薇姐，你这长相气质，说你是老师都有人信！”
　　公关公司行政，贤惠顾家。我对着空气苦笑了一下。阿玲是好意，她在帮我编一个好听的身份，好让那些正常人能接受我。
　　见面的地方是一家很安静的咖啡馆，手工咖啡很有名。我推开厚重的木门，里面放着轻柔的钢琴曲，空气里都是咖啡豆的香味，一点烟酒味都没有。我特意穿了新买的米白色针织裙，款式很保守，料子也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阿玲说的那个行政人员。
　　李锐已经到了，坐在窗边的位置。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熨得很平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面前放着杯白水，正低头看手机，手指在屏幕上乱划，看起来有点紧张。
　　我走过去，他马上站了起来，动作有点急，椅子都差点被他带倒。他的脸有点红，眼神也不敢在我脸上多停，伸出手说：“你……你好，林小姐，我是李锐。”
　　“你好，李先生。”我伸出手，和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心很干爽，也暖和，力道不大，是那种坐办公室的人会有的感觉。我下意识的，嘴角就挂上了那种练了无数次的标准微笑，声音也放得比平时温柔了许多：“等很久了吗？”
　　他明显被我这过于标准的笑容和声音弄得愣了一下，眼神闪了闪，有点不知所措的推了推眼镜：“没，没有，我也刚到。”
　　坐下后，服务生拿着菜单过来了。我本能的开口：“一杯……”“莫吉托”三个字就在嘴边了，那是我在场子里最常点的酒，能撑场面又不容易醉。话差点说出口，我赶紧刹住，在服务生和李锐奇怪的眼神里，硬是改了口：“……一杯温水就好，谢谢。”
　　心跳有点乱。我端起面前的水杯，凉凉的液体滑进喉咙，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李锐点了一杯最普通的美式咖啡。然后，我们就在一种怪怪的尴尬气氛里开始聊天。
　　他聊他的工作，就是写写材料、开开会、处理些杂七杂八的教务。我努力听着，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偶尔点点头。可我脑子转的飞快，想把他说的那些东西和我认识的世界联系起来，但怎么也连不上。他说的那些科室、领导的名字，我一个都听不懂。
　　他也问我的工作：“公关公司……平时忙吗？都做些什么？”他问得很认真，没有打探的意思。
　　我的笑容僵了一下，马上用早就想好的话应付过去：“还好，就是处理一些文件，安排一下会议接待，比较杂。”我没看他的眼睛，低头用吸管搅着杯子里的柠檬片。
　　他好像信了，点点头，又聊起了将来的计划。他说他正在看车，打算买辆十万左右的代步。又说等结婚后，可以把现在的房子重新装修，还问我喜欢什么风格。最后提到他妈妈想早点抱孙子，语气里满是对这种按部就班的人生的向往。
　　我听着，心里一阵茫然。装修风格？学区房？怎么养孩子？这些事对我来说，比应付一个喝醉的暴发户还难。这种充满烟火气的正常生活，对我来说，陌生的吓人。那种生活看起来那么温暖明亮，可我却不知道怎么才能过上。
　　不过，李锐看我的眼神确实很真诚，毫不掩饰他对我的好感，还有一种找到合适对象的满意。他夸我“气质好”，“看起来就很温柔懂事”。这些话，让我那颗习惯了伪装的心，有那么点被打动了。有那么一瞬间，我真以为自己可以告别过去，就这么融入他的生活，当一个他口中温柔懂事的妻子，过上那种安稳日子。
　　这顿相亲饭，我心里乱糟糟的，表面上还要一直装着，就这么吃完了。李锐坚持买了单，还很礼貌的提出要送我回家。
　　街上亮起了霓虹灯，我们走在路上，中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晚风吹着，带着初夏夜晚热乎乎的气息。他没有靠过来，话也不多，只是安安静静的走着。
　　到了我租的公寓楼下，他停下来，很认真的看着我，说：“林小姐，我觉得……你很好。希望……希望以后还能见面。”
　　他的眼神很干净，带着一点点不好意思的期待。
　　那一刻，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有点感动，又非常心虚，甚至感觉自己像个偷了别人人生的骗子。
　　“好。”我听见自己轻轻的说。
　　看着他转身离开的单薄背影消失在街角，我靠在冰凉的楼宇门上，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感觉特别累。
　　这种安稳的生活，好像我伸伸手就能碰到。
　　可为什么，我心里的感觉，比在场子里陪一百个难缠的客人还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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