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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防微隙难自察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意渐浓。书院里的梧桐树叶大片大片地染上金黄,风一吹,便簌簌落下,铺满一地灿烂。
沈忘言已经逐渐“习惯”了这种伴读的生活。如果说最初的“习惯”是迫于无奈的麻木,那么现在,则掺杂了一些更为复杂难言的东西。
他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在书房,完成他添茶、磨墨、整理书籍的本职工作。他依旧会在绝大多数时间里保持沉默,努力扮演好背景板的角色。但有些变化,是在潜移默化中发生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
譬如,他现在磨墨时,不再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他会根据萧绝书写的内容和书写速度,下意识地调整磨墨的浓淡和快慢。若是抄写诗文,墨可稍淡,若是批阅紧急军报,则需浓稠且供应及时。
譬如,他添茶时,不再像最初那样战战兢兢,生怕发出一点声响。他的动作依旧轻缓,却多了几分流畅自然。他甚至能通过萧绝翻阅书页的节奏和眉宇间的细微表情,判断出他是否需要换一杯新茶来提神。
这些细微的观察和调整,并非刻意讨好,更像是一种在长期重复性工作中形成的近乎本能的默契。
而萧绝,似乎也默认了这种默契的存在。他依旧话很少,但吩咐沈忘言做事时,语气不再是最初那种纯粹的命令,偶尔会带上极其简短的说明。
“把北境三州的地图找出来。”
“这份文书誊写一遍,字迹工整即可。”
沈忘言发现,自己竟然能越来越准确地理解萧绝这些简短指令背后的意图,并且高效地完成。
这种无需多言的高效,带来了一种顺畅感。仿佛两个原本各自转动的齿轮,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磕碰后,终于找到了彼此契合的节奏。
更让沈忘言感到意外的是,萧绝的书房,对他而言不再仅仅是一个充满压力与危险的牢笼。这里安静,书籍种类繁多,点心可口,而且……不知从何时起,他竟然觉得,待在这里,比回到那个充斥着各种目光和议论的劣等班斋舍,或者面对安远侯府那些虚伪的“亲人”,要更加……自在?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把沈忘言自己吓了一跳。
自在?在活阎王身边感到自在?他一定是疯了!
他用力甩甩头,把这个荒谬的想法驱逐出去。这一定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前兆!必须警惕!
然而,情绪和感觉,并非理智能够完全控制。
有时,当他在书房里,听着萧绝平稳的呼吸声,嗅着空气中淡淡的墨香和茶香,看着窗外阳光透过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时,一股安宁感会充斥着他,包裹住他。
仿佛外界的纷扰,原著的命运,那些需要时刻伪装的疲惫,都被隔绝在了这扇门外。
他知道这种安宁是虚假的,是建立在萧绝那难以揣测的心思之上的空中楼阁,随时可能崩塌。但人心是贪婪的,哪怕只是片刻的喘息,也足以让人心眷恋。
他对自己这种心态的变化感到恐慌。他不断地提醒自己,萧绝是危险的,是原著中需要远离的重要角色,是自己苟命路上的最大变数之一。
可是,当他某次因为夜里着凉,白天在书房值守时忍不住低低咳嗽了两声,第二天发现小几上点心的旁边,多了一盅一直用小火温着的,清甜润肺的冰糖雪梨羹时;当他某次无意中提起某本杂志上记载的海外风物似乎很有趣,没过几天,书架上就多了基本与之相关且更为详尽的奠基时……
他发现自己筑起的心防,正在被这些无声的“关照”,凿开了一丝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对萧绝的每一个举动都充满恐惧和戒备。他开始困惑,开始试图去理解这个被外界传为“活阎王”的男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当然,这距离信任还差得远,更多的是一种在长期近距离观察下,产生的复杂而矛盾的好奇。
而萧绝,将沈忘言这些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他看着那只小野猫,从最初的浑身炸毛,时刻准备逃跑,到如今虽然依旧警惕,却已经敢在觉得安全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收起爪子,甚至偶尔会无意识地在他划定的领地内,露出柔软脆弱的肚皮。
这种缓慢且不由自主的靠近,对他而言,是一种新奇而愉悦的体验。
他并不急于揭穿什么,也不急于得到什么。他享受着这种无声的驯服过程,享受着观察对方在自己布下的混杂着“危险”与“安宁”的环境里,那纠结,挣扎又偶尔放松的有趣反应。
伴读的生活,就在这种一方刻意伪装又难掩本性流露,一方冷静观察又偶尔悄然“投喂”的微妙互动中,平稳而诡异地持续着。
他们都未曾察觉,某种超越主仆,超越最初目的的联系,正在这日复一日的书房共处中,悄然滋生,缠绕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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