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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星
三月后。
月明星稀,暗夜下的高台,似小水洼一般,映照无垠天幕。
苍梧鱼掂了掂手中闪着金光的石头,手指摩挲着它的纹路。
“苍梧,今日的金你炼够了没?”
玄武举着酒壶对月而饮,嘴里没能装下的酒水淌到衣襟处,亦不甚在意。
没等苍梧鱼开口,玄武眼睛倒映着金光,“喔唷,那么大一块金子,给我摸摸。”
苍梧鱼正色道,“我不会炼金,世上更没有点石成金那样的秘法,只是弟子们碰巧见我将覆在金石之上的泥尘洗去,才传出了这个笑话。”
“那你还答应叶姑娘的那个条件,日日都要送一两金子给吞金兽啊?”玄武睁大眼睛,凑到苍梧鱼身前。
苍梧鱼后退一步,衣袂飘飘,“这是我欠她的,该还。”
“你也不必执着于此,叶姑娘既然回了宗门,并未选择服下忘忧草,即可说明她已经在融入这里了,这本就不是你的错。”玄武又举起酒壶,“来,陪我喝一杯。”
“她没服下那草?”
“没有,好像拿去山下的万宝阁卖了,”玄武眼珠往上转,“多少灵石来着……反正是不少,那可是天价之物。不过啊,苍梧,忘忧草在小洞天,连小老儿我都不知道呐,你如何得知?”
“毕方告诉我的,那只苍鹰就是他抓住的。”
玄武一口酒喷洒在空中,“这个毕方昭,太不够意思了!居然不跟我讲。”玄武跺了下脚,小声抱怨,“能卖那么多灵石呢。”
“那桃林里发生了什么?桃妖是怎么回事?”苍梧鱼神色淡然整理衣襟,话中莫名有几分审讯的意味。
玄武脸上的笑容一下就僵住了,清了清嗓子,“有句话说得好,置之死地而后生,在险境中,才更清楚不能放过一丝能抓住的生机,我可是在帮她。”
“你可知,她落入了桃花潭。”
“桃花潭!”玄武皱了皱眉,懊恼道,“怎么会掉进去?可她并未丧失五感,除了身上数道苍鹰气刃留下来的伤口,并无大碍啊。”
“据我所测,她应该是被寻死的苍鹰携入潭水,本应被洗去五感,却安然无事,我亦不解。”
“小老儿去问问她。”玄武作势要走。
苍梧鱼喊住了他,“不过,十里桃林里的桃笑,为何要叶棠梨的一张面皮?”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叶姑娘与桃笑姐姐面容肖似,兴许这就是原因。”
“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苍梧鱼语气又冷了几分。
“桃笑在小洞天千年不出,你可知是为何?”玄武又打开酒壶,醇厚酒香扑鼻,月色悠悠下,神色有几分忧伤,“是为了桃颜。”
“桃颜,句芒大人那把神弓?”
苍梧鱼忽的想起,传闻句芒大人的神弓是一妖祭灵天地所化,是他补天时所用的神兵,秘境小洞天之所以人人向往,有一半的功劳在于这柄举世神兵来自这里。
“小老儿只是想让叶棠梨知道,不能囿于过去。苍梧,你以为她会服下忘忧草,我却认为,她一定不会。”
苍梧鱼夺过酒壶一饮而下,酒水划过咽喉,不禁拧了一下眉头,抬头凝望夜空。
“受教了。”
西南一方,冉冉升起一颗新星,划破此刻沉寂。
……
鸦雀无声的课堂,宋晓的目光游走在低头的弟子上,有的弟子抠着手指甲,有的假装做笔记,他一下就定位了那个最心虚的。
“梅霜,你来回答这个问题。”宋晓双手背在身后,目光炯炯。
梅霜被点到名字时心突突跳了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扯了扯坐的最近同桌的衣角,尽力放低了声音。
“阮泠,老头问的什么问题?”
阮泠像是早有预料,誊写问题的纸条递到了梅霜眼前。
问:生息和妖的区别在于什么?
梅霜两眼一抹黑,差点回答说不会,眼见前桌的背影挺立才松了一口气。
“堂主,我来回答这个问题吧。”
叶棠梨粲然一笑,眼神亦是坚定,宋晓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勉强点头让她来回答,梅霜才偷偷坐下。
“生息可约等于妖,可又不同,区别在于,生息是五神神脉所孕育而出,有五行之分,而妖是吸收天地之灵气生长,除此之外,再无分别。经过数千年的光阴流转,五行生息稳定下来,与妖已经相融,并无明确界限。”
“答的不错,五神陨落后不久,孕育大量五行生息,残存在大陆的神识以一笔一书稳定其秩序,”宋晓神色严肃,追问道,“那你觉得,秩序还会被打乱吗?”
叶棠梨思索片刻,又自信回答,“五神神力深厚,神脉如源头活水,数千年长流不会枯竭,既如此,新的生息未必不会再诞生,打破五行秩序平衡也是有可能的。”
又一位弟子站起来回答。
“事在人为,未必会。”
宋晓把目光投到一手撑在桌上,打了个哈欠的弟子,微眯了双眼,“弥野,你又来说说。”
弥野声音散漫,“生息,妖,以及人,未必所有的都向往和平,有心之人作乱,亦会打破平衡,但合一宗维护大陆稳定许久,以前能,现在能,以后一直也能。”
课上大多弟子都纷纷鼓掌,堂上一片欢呼。
梅霜却翻了个白眼,“切,有什么了不起的。”
铃声响起,课下更加闹热了。
“下节课是什么来着?”梅霜又扯了同桌衣袖。
阮泠拿着笔在纸上随意画着,淡定回答,“咒术。”
鸢尾刚趴下又抬起头来,神情一种说不出的苦,“不要啊。”
岑央央有些幸灾乐祸,嘲讽道,“鸢尾你要不去讨好一下尤堂主,不然后天的大考你要不及格了。”
“讨好一下我也行,勉强给你抄抄。”锦绣扇着风,回过头来加入玩笑。
“滚滚滚,我就是记性差了些,不然准考第一!”
鸢尾一头栽在咒术课本里,打算缓缓后天即将大考的消息。
……
“大考成绩出了!”
梅霜兴冲冲跑进小亭,拿起一壶茶水往嘴里灌。
钦钦靠在阮泠脚下打盹,也不是亲近,而是他身边最凉快。
“当心烫。”
叶棠梨在和阮泠对弈,连眼神也没给梅霜一个,只简单提醒一句。
阮泠笑而不语,三思后下了一子。
梅霜瘫坐下来,“你俩一点都不在意啊?我腿都要跑断了。”
“我在意。”鸢尾头一次如此心焦,却又不敢去看,“怎么样?”
梅霜倒吸一口凉气,头一次逃避鸢尾的眼神,转头看向岑央央。
鸢尾心头梗着的石头一下子就落下了,心也碎成几瓣。
还是没逃过,没机会出去玩…不对,是历练了。
鸢尾自闭蹲在角落,无心赏景。
岑央央昂着头,扔下鱼食投入湖中,引来一圈圈鱼嘴,“我可不在意,不管成绩如何,我都可以跟着毕方长老外出历练,我可是火行首席弟子!”
“行行行,你了不起。”梅霜又双眼放光看着锦绣。
“别看我,我明天要回銮城了。”
“地启你呢?”
梅霜看着地启抬起的双眼,就像立刻对上了暗号。
“地启,你小子可是一匹黑马,居然位列前三甲。”
地启没好意思挠了挠头,“梅霜姑娘谬赞了。”
锦绣扇风的动作一停,转过身子,打量起地启来。
“可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地启脸上有些红,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我梅霜也不错,武考第一。”
岑央央不屑道,“你侥幸,还不是因为我没有趁手的武器。”
“把寒霜给你,你也打不过!”梅霜大声驳斥。
“要不和我切磋切磋?”弥野悠哉悠哉走过来,玄色的纸伞下掩映着一张张扬的脸,待入了亭子,才一览无余,只觉得他神采更加飞扬。
“天门地局之间不得比武,弥野师兄,我就不跟你打了。”
“弥野师兄所来何事?怕不是为了切磋武艺吧。”叶棠梨问道。
“大考前三甲可入千百炼挑选神兵,你们三个跟我走吧。”
阮泠回了一揖,“我已有吐晴了,谢师门好意。”
“这局结束,就随师兄去。”叶棠梨手中捻着冰凉玉子,斟酌如何去下,只敷衍回答。
地启虽未动,身子却是向着路口的方向。
奋力考进前三甲,就是为了那件神兵。
……
一湾清泉从山缝里冲了下来,气势磅礴,似一把流水而做的长剑,在谷底巨石不断磨砺着。
“千百炼里的神兵,是它选你,你要是拿不走,可别哭鼻子啊,小师妹。”
叶棠梨答的干脆,“谢弥野师兄的提醒,但是我呢,有便宜是一定要占的。”
弥野伸了个懒腰,“既然叶师妹这么志在必得,要是拿不出来,这次下山历练就别去了,乖乖待在宗门。”
“我可不吃激将法,告辞了师兄!”
叶棠梨拿着令牌穿进水帘,地启也紧随其后。
弥野声音又从远处传来,“忘了说了,只有一个时辰,好好把握。”
“地启,你一直没有武器,在等什么呢?”
叶棠梨不疾不徐向前走着,只当随口一问。
地启却是握紧了拳头,“若能拿到,叶姑娘一看便知,我先行一步。”
叶棠梨在这水涧之中随意游走,试着拔起几柄漂亮的剑,却都纹丝不动。
“剑不行,刀呢?”
叶棠梨飞身上壁,抬手要拿下垂下来的刀,挑中了一把小巧玲珑的,却似有千斤重,实在提不起。
叶棠梨耐着性子又试了另外几把刀,手都酸了,直到有一把刀不断晃动着,似乎激动不已。
在碰到刀把的一瞬,叶棠梨被弹飞了去,一屁股摔在地上。
咯咯咯的笑声从石头后传来,似幼儿啼笑。
叶棠梨把头悄无声息伸到石后,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是什么东西?!
茶褐色的木偶咋咋呼呼的跳来跳去,脸上打着腮红,嘴唇只是描了弧形的线,眼框里装着的,就好似一黑一白两颗棋子,偏偏葱似的头发还被已一条大红色的丝带系起,在空中飘逸。
“你好丑啊。”木偶捧腹大笑,上气不接下气,“还……还很笨!”
叶棠梨有些无语,到底是谁丑!?
“你凭什么说我笨?”
“这里的兵器你一样都带不走,没人选你,你还废了老大劲了。”
“那又如何,这里没有选我的,我再去洞里找,千百炼里还有那么多个山洞,都藏着神器。”
“哼,跟你说,你还不信!”
叶棠梨拍拍衣衫,看着前方幽绿的石洞出神,直直走了进去。
洞口极狭,仅容一人侧身通过,逼仄又潮湿的空间里,石壁生长的苔藓揉着叶棠梨的脸。
不知走了多久,绿光愈发明亮,甚至刺眼,空间也宽敞不少。
厅堂一般的石穴空无一物,叶棠梨就要折返,却鬼使神差抬头一看。
一架通体晶莹的凤头箜篌悬在头顶,浑身萦绕紫芒,垂下几条不同月相形态的玉绦环,异彩纷呈。
一眼万年,叶棠梨相中这件法器。
“姑娘,我并未选择你,请回吧。”
清澈弦乐奏起,柔美又凄清女声传来。
“为什么?”叶棠梨颇不服气。
箜篌四周笼罩一层白烟,把自己锁在其中。
“哈哈哈,我就说吧。”尖锐又调皮的声音简直要戳破叶棠梨耳膜。
怀中的令牌发烫,提醒着叶棠梨寻宝时间只剩一刻。
叶棠梨又听见石洞外清脆的兵器相交之音,更是不能徘徊在原地了,匆匆向心爱之物告了别。
一出石洞,叶棠梨就见地上一片血迹,一排排原本挂在石壁上的刀剑都胡乱堆叠在地上。
“这个地启到底看上了什么,闹这么大动静。”
看地上的痕迹,多半地启已经解决了麻烦,出了千百炼。
“哇,好大的场面啊,真是有趣!”
叶棠梨胸前令牌愈发烫了,简直要灼穿胸口,她耐着胸口火辣辣的痛去捡地上的兵器。
谁知这些兵器居然都狼狈成这样了,还端着一副架子,不肯屈服。
叶棠梨叹了口气,那丑死的木偶站的比她还高,做着鬼脸。
她脑中灵光乍现,一把抓住木偶就往外跑。
“叫你嘲笑我!”
“你恩将仇报,我好心提醒你呢。”
……
“这是什么啊?好丑!”
梅霜仔细端详这个噘着嘴生闷气的木偶,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钦钦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看见这个木偶就炸毛,不断低吼着以示威胁。
岑央央笑得合不拢嘴,“叶棠梨,你怎么带了这个丑东西回来,我要嘲笑你一辈子!”
叶棠梨抱胸靠在柱子上,嘴角掐了个不自然的弧度,“这是我从千百炼带回来的神器,你们都没有呢。”
锦绣拿金玉折扇戳了戳木偶,不小心划了一道,它竟极快复原了。
阮泠也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木偶,将它从上到下打量着,“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它眼睛倒像棋子般通透,恢复速度也快的惊人。”
几人把钦钦和木偶围在圈中,大眼瞪小眼。
“什么玩意,让我瞧瞧。”
因除了武考勉强及格,其余门门都不及格而垂头丧气的鸢尾打起了一丝精神,挤到人群中去。
鸢尾转着脑袋,语气斟酌,“像个娃娃。”
木偶猛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看着鸢尾,“你……你你…”
鸢尾指着自己,“我吗?”
它一下蹦到鸢尾头上,拔萝卜似的拔她的头发。
“叶棠梨,你这武器竟是这样杀人的吗,快阻止它啊,我头发要被薅秃了。”
叶棠梨正要把木偶逮下来,手腕却被抓住,随即而来的是熟悉的清香。
“苍梧长老。”
几人纷纷恭敬行礼。
叶棠梨抽回了手,敷衍行了个礼,“苍梧长老,别碍着我教训我新收的神兵了。”
“它没有选择你。”
叶棠梨皮笑肉不笑,回道,“可是,我把带出了千百炼。”
“它选了鸢尾。”
鸢尾惊喜瞪大了双眼,也不管头上的一点痛了。大考倒数第一还能捡到一只千百炼的神兵,她今日应该去山下的赌坊买定离手的啊。
“它是句芒大人所制的神兵,苏灵偶,危机关头,可替主人一死。”
梅霜问道,“那为什么句芒大人补天之时,不用它替死呢?”
“五神陨落是因为神力耗散于天地,它不能做到。”苍梧鱼耐心作答。
“别说这些往事了,你是苍梧鱼吧,我听说过你。”木偶挑了根满意的头发,抽屉一般的嘴才显现,把头发揉进嘴中细嚼起来。
“谁喊出了我的名字,谁就是我的主人,那个青衣服的,我本来就不喜欢你,要不是我想出千百炼看看,你才带不走我。”
“我还不想要你呢!”
鸢尾把手摊开伸到头顶,待它跳下来,“你叫娃娃?”
木偶餍足点点头。
“你只能吃头发?”
“也不是,只要是你的身体发肤,我都吃。”
锦绣惊讶张嘴,嫌恶啧了一声,“还能这样啊,你要吃你主人的肉啊?”
“肉可不好吃,我只喜欢吃头发。”
梅霜用同情的眼神看着鸢尾,颇有一种明天就要见到合一宗第一出家弟子之感。
阮泠柔声问道,“苍梧长老是来宣布下山历练人员的吗?”
“正是。”苍梧鱼目光赞许,“木行叶棠梨,木行梅霜,水行阮泠接令。”
三人弯腰伸手接过令牌。
“明日下山历练,请三位弟子做好准备。”
“得令。”三人异口同声回答。
“去哪啊?”梅霜兴致盎然。
“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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