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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痕与微光
接下来的几日,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暗礁丛生。
厉书澈对“春不晚”的鲜花订购并未停止,依旧每周三准时派司机取走当季最新鲜、搭配最雅致的花束。
然而,这例行公事般的往来,却透着一股刻意的冰冷。他不再有任何多余的表示,甚至连之前那点若有似无的、透过花束传递的“对话”也消失了。
仿佛那瓶被他留在办公室的雀梅,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装饰品。
温时语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他没有试图去打破这层坚冰,依旧每日细心打理花店,对待每一位客人都温和有礼,只是偶尔在望向那空置的、原本摆放雀梅花瓶的角落时,眼神会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落寞。
他像一株静默的植物,承受着突如其来的寒流,却依旧保持着舒展的姿态,等待着未知的天气。
苏奕墨则成了“春不晚”更频繁的访客。
她不再仅仅订购书房用花,开始为客厅、甚至卧室挑选不同的花材,每次都会与温时语闲聊几句,话题从花艺延伸到茶道、香道,甚至某些无关紧要的时事新闻。
她的态度亲切而自然,仿佛真的只是一位欣赏店主品味的熟客。
但温时语能感觉到,那亲切之下隐藏的、细密如网的试探。
苏奕墨在观察他,评估他,试图从他最细微的反应中,拼凑出他真实的模样和意图。
他应对得滴水不漏,温和周到,却始终保持着一段安全的、无法逾越的距离。
这天下午,苏奕墨又来了,订了一束以白色百合和绿色绣球为主花的花束,说是要送给一位长辈。
,付款时,她状似无意地提起:“听说厉氏最近在城西那个项目上遇到了点麻烦,好像是前期拆迁遇到了硬骨头,厉总最近心情恐怕不太美妙。温老板送花过去时,可得小心些,别撞枪口上了。”
她的话听起来像是善意的提醒,眼神却紧紧锁住温时语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温时语包扎花束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连睫毛都未曾多颤动一下。
他抬起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无奈的笑容:“多谢苏女士提醒。我只是个卖花的,厉先生生意上的事,离我太远了。我只希望我送去的花,能让他心情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就算是尽到我的本分了。”
他的回答依旧完美,将界限划得清清楚楚。苏奕墨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拿起花束离开了。坐进车里,她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温时语的镇定,超乎她的预料。要么,他真的清白无辜,要么,他就是个极其高明的对手。
而此刻的厉书澈,确实如苏奕墨所说,心情极度恶劣。
城西地块的拆迁遇到了当地几个颇有势力的钉子户,背后似乎还有不明资金支持,让项目推进陷入了僵局。
他坐在办公室里,听着下属战战兢兢的汇报,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查!给我查清楚背后是谁在搞鬼!”他猛地将一叠文件摔在桌上,声音冰冷刺骨。
下属噤若寒蝉,连忙应声退下。办公室内只剩下厉书澈粗重的呼吸声。
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目光扫过桌上那束今日刚从“春不晚”送来的、以冷色调为主的花束——蓝色的飞燕草,白色的香雪球,配着银灰色的尤加利叶。
冷静,克制,甚至带着一丝疏离。这花束的风格,像极了温时语那个人。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拿起夹在花束中的那张卡片。依旧是清秀的字迹,写着花名和养护方法,与以往并无不同。
可不知为何,他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心头那股无名火竟奇异地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究竟是谁?为何能如此轻易地影响自己的情绪?
就在这时,内线电话响起,秘书通报:“厉总,苏奕墨苏总来访,说是有要事相商。”
厉书澈眼神一凛。苏奕墨?她来做什么?看笑话?还是……
“请她进来。”他收敛了外露的情绪,恢复了惯有的冷漠。
白栩谦这几日过得浑浑噩噩。
他强迫自己不去红杏园,不去打听任何关于顾云辰的消息,甚至把手机关了机,试图用这种方式来践行苏奕墨口中的“不给人添麻烦”。
可他发现,这比杀了他还难受。脑海里全是顾云辰的身影,担心他的身体,担心他是否又被人为难。
他终于忍不住,在一个深夜,偷偷跑到了红杏园附近,像个见不得光的影子,躲在街角的暗处,痴痴地望着那扇通往后台的小门。
直到看见顾云辰裹着厚外套,低着头,独自一人走出来,坐上了回家的黄包车,那单薄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他才稍稍松了口气,心却又像被针扎似的疼了起来。
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身份,痛恨这层身份的束缚,让他连光明正大地关心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
而顾云辰,自然也察觉到了白栩谦的“消失”。妆台上不再有匿名的礼物,园子角落里也不再能看到那个假装看风景的别扭身影。
起初,他确实感到了一丝清净,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
那罐被他小心收起的川贝枇杷膏,他一次也未曾打开过,仿佛那是什么禁忌之物。
班主对他的态度似乎也微妙地缓和了些,不再像前几日那般旁敲侧击。
这反而让顾云辰心中更加不是滋味。他清楚地知道,这“清净”是用什么换来的。
是那个少年,收敛起了他所有的锋芒和炽热,独自承受了煎熬。
这天演出间隙,他在后台休息,无意中听到两个小徒弟在角落里嘀嘀咕咕。
“……听说白家小少爷前几日在俱乐部跟人起了冲突,好像是因为有人说了顾老板的闲话,被白小少爷听到了,当场就掀了桌子……”
“真的假的?白小少爷这么护着顾老板?”
“谁知道呢……不过最近倒是没见白小少爷来了,估计也是怕风言风语吧……”
顾云辰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他闭上眼,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有感动,有担忧,更有一种深沉的无力感。白栩谦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保护他,哪怕这种方式是如此的笨拙,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他是不是……做错了?是否应该更坦诚一些?至少,不该让那份赤诚的心意,被误解和距离所冷却?
时惜年的新茶点终于试验成功。她将抹茶的清苦与白巧克力的醇厚巧妙结合,外层是酥松的饼干底,内里是流心的抹茶巧克力馅,上面点缀着一颗糖渍的樱花,造型精致,口感层次丰富。她将其命名为“初樱”。
她精心包装好一盒“初樱”,又配上了一壶自己调配的、同样带有樱花风味的红茶,来到了苏氏集团楼下。她没有提前告知苏奕墨,只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前台通报后,时惜年被引到了苏奕墨的办公室。苏奕墨似乎刚结束一场会议,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凌厉,但在看到时惜年和她手中提着的食盒时,那丝凌厉瞬间化为了真实的暖意。
“怎么突然过来了?”苏奕墨起身接过食盒,拉着她在沙发坐下。
“新做的茶点,想第一个给你尝尝。”时惜年笑着打开食盒,将“初樱”和红茶一一摆出,“叫‘初樱’,希望你喜欢。”
苏奕墨看着那枚枚精致的点心,又看看时惜年亮晶晶的、满是期待的眼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
她拿起一块“初樱”,小心地咬了一口。抹茶的微苦与巧克力的甜香在口中完美融合,外层酥脆,内里流心丝滑,伴随着淡淡的樱花香气,仿佛将整个春天的温柔都含在了口中。
“很好吃。”苏奕墨由衷地赞叹,眼神柔和得不可思议,“是我吃过最好的点心。”
时惜年的脸颊泛起开心的红晕,像得到了最珍贵的奖赏。她看着苏奕墨,轻声说:“奕墨姐,工作再忙,也要记得照顾好自己。如果……如果你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跟我说说的。虽然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可以当一个安静的听众。”
苏奕墨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她看着眼前这个单纯善良、仿佛不谙世事的女孩,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
她所处的世界充满了算计与肮脏,而时惜年的世界,是如此干净纯粹。将她拉入自己的世界,是对她的玷污;可若将她推开……苏奕墨发现自己竟然做不到。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时惜年的手,指尖微凉。她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握着。办公室外是喧嚣的商业帝国,办公室内,却只有茶香袅袅,和两颗渐渐靠近的心。
夜色再次降临。
厉书澈与苏奕墨的会面并不愉快。苏奕墨名义上是来“商讨”城西地块的“合作可能性”,言语间却充满了试探和若有似无的威胁,暗示厉书澈如果处理不了那些钉子户,苏氏很乐意“帮忙”,当然,代价是分走一大块蛋糕。
厉书澈强压着怒火,周旋着送走了苏奕墨。办公室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几乎可以肯定,城西的麻烦,背后少不了苏奕墨的黑手!而那个温时语……他再次拿起那张来自“春不晚”的卡片,眼神锐利如刀。
他必须尽快弄清楚这一切!他拿起外套,决定亲自去一趟“春不晚”。他厌倦了这种隔空试探和猜疑,他要面对面,撕开那层温情的假面!
而此刻的“春不晚”,温时语正准备打烊。他刚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正在清扫地上的落叶残花。门上的风铃突然发出一串急促的、近乎刺耳的响声。
他抬起头,看见厉书澈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但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气息,让整个花店的空气瞬间凝固。
温时语握着扫帚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他直起身,脸上依旧是那抹温和的笑意,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厉先生?这么晚了,您这是……”
厉书澈没有回答,他一步步走进花店,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温时语,带着审视,带着压迫,也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即将爆发的风暴。
“温时语,”厉书澈开口,声音低沉而危险,打破了花店内维持了许久的、脆弱的平静,“我们,该好好谈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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