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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孩子
妇人抹了抹眼角,话语有些哽咽:“我当时生气,觉得这孩子太傻,给他的东西也不晓得用。”
“我问他为什么不穿,这孩子却死活不肯说。”妇人看向钟繁,似是在询问她的想法,“是个傻孩子,对吧?”
钟繁胡乱眨了眨眼,将快要流出的泪水逼下,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朝着对方点头。
“我又说,你既然不穿,那就还给我。”妇人声音颤抖,几次想说下去却都断断续续。深深呼出几口气后,情况总算是好些了,于是继续道,“他问我,那件披风多少钱?”
“五十两。说完我又觉得不对劲,他若不穿直接还给我不就成了吗,问价钱作甚?于是我便追着他问,可他又哑巴了,无论如何都不愿开口。我没办法,还气他这副样子,憋了一肚子气就要走。”
“他却光着脚跑过来抓住我的衣摆,低着头怯生生地说,你家在哪?等我攒够了就把钱还给你。”
想起这段回忆,妇人的脸上不自觉地浮起笑意。“我那时想,这孩子不坏。可我还是不明白,那件披风究竟在哪。”
“要离开陵阳时,出城路上,我无意扫过一间店铺,屋内我那件衣服就整整齐齐的挂着。我问店铺老板,这件衣服从何而来。”妇人冷哼一声,眼中尽是不屑,“她说,是一个男人前几日卖给她的,她看料子好,绣花也精致,便用二十两买下。”
“我以为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趁那孩子不注意把它偷走了,于是又花钱买下,快马加鞭赶回曹家头。结果刚到那儿,就看见他被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用竹竿打。”
“竹子一竿一竿地落在他身上,我光是看着就疼,那孩子被冻紫的身体被抽得皮开肉绽,却愣是没吭一声,像是没知觉似的。那场面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冲到男人面前拦下要落下的竹竿。”
“男人见了我,或许是看我穿得不赖,觉得可能是哪位去窑厂进货的达官贵人,态度好了许多。那孩子本就破烂的衣服经这一遭又烂了不少,只剩几块布条勾连,衣不蔽体。我给他裹上斗篷,护在我身后。”
“那男人见到披风,和失了智一般,出言不善,你这小子竟背着我偷偷勾搭上了富贵人家,我把这衣服卖了你还没死心?”
“是这人把披风卖掉的?”钟繁问。
妇人点头,“我问他是什么人,他说是顾瑜的老子。我当时就恼了,大冷天让孩子这般受苦怎配为人父母,于是气冲冲地和他理论。”
妇人冷笑一声,“你猜,他说了什么。”
钟繁犯了难,急忙摇头表示猜不出。
对方也没为难,直接揭示了答案:“他说,这是他的家事,若我执意要把衣服给那孩子,他还会卖掉。要想替顾瑜出头,那就出钱买走。”
“买走衣服?”
妇人看向她的眼神带上了同情,轻轻吐出一口无奈:“是孩子,他要卖孩子。”
钟繁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话:“卖孩子?!”
“不可思议吧,我当时也不信,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却说,养娃还不如养几头猪,猪还能卖钱。若是个女娃能卖出去回点本也成,谁承想顾瑜是个男娃,身材瘦小卖了当奴隶也没人愿意要。”妇人越讲越气愤,脸上的怒气似乎要把那丧心病狂的人给千刀万剐一般。
“我见那孩子可怜,便想要将他买下。谁知那畜生变卦,狮子大开口要我一百两银子。”
“那您给了吗?”
妇人笑了笑,没回答她的问题,“后来啊,我把这孩子带到桑林,想让他随便在城里找份活计能养活自己就成。可他偏要在府里,说要先把欠我的债还给我。”
“我说,府里工钱可低,他就不怕一辈子都还不上?”
“那孩子却说,若是一辈子都还不上,那他下辈子继续还,做鬼在地府里也要还。”妇人眼里的心疼溢出。
“在府里干活得有名字,我问他叫什么,他说他没姓,只知道自己叫债公。”对方皱起眉,拍了拍钟繁的手,“债公,这名字多不吉利。我看他顽强,似山间生出的玉,便给他起了个名字——顾瑜。”
钟繁心中一惊,父亲名字的由来,今日是她第一次得知。顾瑜,顾温玘,父亲当真对得起“温润如玉”,这名字与他甚是相配。
“我看他年纪与老三差不多,便让他跟着我儿作伴读,谁成想老三没学会,他却读明白了圣贤书。那年,他陪着老三一块儿进京赶考,竟真高中了状元。”
妇人满是骄傲与自豪:“我那时就想啊,我这人没什么好,就是这辈子从未看走过眼。”
“只是后来,唉……”妇人突然落寞,语气哀怨,“本以为他能在朝堂有一番作为,没成想却被指婚长公主做了驸马。这世间谁不知道长公主性情乖僻,这一指,不止断了他的官路,还有他往后的幸福……”
“或许他过得幸福呢?”
“我也想当面问问,问问他过得好不好,可他……”妇人合上眼,两行泪流出,“他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既无法祝他,便希望他的孩子一切安好。”
钟繁见得不出其他消息,草草寒暄了几句就想离开。
妇人却将她按在座上,仔细摩挲着她的脸,重复刚见面时的话:“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见一个家丁急哄哄地闯进来,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禀报着最新传来的消息:“老爷他、他咽气了。”
妇人面上没多大变化,像是早料到一般镇定,挥挥手让家丁下去。
看钟繁不解,解释道:“你还年轻,不懂。等年纪上来了,生老病死就是下一秒的事,早就做好准备了。”
“离开就是突然的。”
说罢,妇人站起身,像长辈一样仔细地嘱咐她:“回家时要小心,现在世道不太平,要不让府中的人送你回京?”
钟繁急忙摆手,谢过了好意。
见钟繁如此抵触,妇人也没强人所难,看着她离开后就着手准备丧事。
钟繁出了门,心里仍不可思议。她没想到这次竟如此顺利,轻而易举地就进去了顾府,还得知了不少秘闻。
风吹过,她眼睛酸涩,眼泪不值钱地掉落。
她下意识的去拿手帕,却忘了手帕被遗落在了顾府。
“擦擦眼泪。”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来一张帕子。
“多谢。”钟繁声音瓮瓮的,止不住的眼泪混着时不时的抽泣。
平静心情后,钟繁一看,傻了眼。
邓陌闻怎么在桑林?
见她皱起眉,邓陌闻心里大致已经清楚她要说些什么,于是决定先发制人:“沈小姐这是遇到什么事了?”
钟繁自然不会承认是因为太过伤心,她绝不可能在这人面前展示弱点,于是嘴硬道:“风吹得眼睛酸。”
随后,又开始质问起对方:“陵阳知州怎么跑来了桑林?邓大人难不成是来这游山玩水?”
邓陌闻心中无奈,这人对他永远都没好脸色,但他也习惯了,耐心解释:“抓捕罪犯。”
钟繁来了兴趣,追问道:“什么罪犯?”
邓陌闻缄口不言,平日里的消息他不介意透露给钟繁,可官府的事不行。
他笑了笑,糊弄着眼前的人:“杀人犯,沈小姐不害怕?早些回客栈,注意安全。”
看他不想说,钟繁也没强人所难。她明白,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秘密,就像她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一样。
“哦,那我走了。”
与陵阳不同,桑林的客栈种类又多又舒适。钟繁赶了一天的路,困乏至极,于是随意挑了一间,刚挨上床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呼吸不畅,手脚也动弹不得。
等再睁眼时,她竟又被绑了起来。这次不像在曹家头那般潦草,手脚被紧紧勒住,已经失去了知觉。嘴里被塞进布条后,又用麻绳加固了几圈,眼睛也被蒙住,什么也看不见。
她头脑发懵,对如今所处的地方一无所知,只能隐约听见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沈简是吧?”一道声音由远及近,最后悬在钟繁头顶。
她看不见是谁,只能老实地承认。
“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她摇头。
并非是在装傻,她确实不明白为何。
那人一声冷笑,扯下蒙住她眼的布条,“现在呢?”
钟繁愣住。
这人是谁?她心想。
见她仍一副迷茫模样,对方也懒得卖关子,直接坦白了抓她的原因:“林捕头的死与你有关吧?你杀了他。”
钟繁想了想,有些疑惑。
“与我何干。”
“他死那日,我手下的弟兄见你出现在案发现场。”
“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能杀了武功高强的捕头?”钟繁问道,“况且那日并非只有我一人出现在哪,为何如此笃定是我所为?”
“还有谁?”
如今她处境危难,只能实话实说:“无名阁。”
“无名阁?”对方明显一惊,声音都响亮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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