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

　　绥意拎着新旧两个背包，按照终端上的坐标，独自走向E区宿舍楼。凯斯那“一期食堂三号窗口”的嚷嚷声似乎还在耳边，她下意识地抹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口水，都怪体测，太浪费能量了，今天早上她可是还特意多吃了两大个合成面包和一只营养液的呢。

　　E区7栋413。

　　用芯片钥匙刷开门，一股崭新的涂料和清洁剂的味道扑面而来。房间宽敞，标准的四人间，合金床架和内置衣柜泛着冷光。已经有两个女生在了。

　　靠窗的床位，一个身材高挑、肌肉线条流畅的墨绿色长发女生，正一板一眼地做着拉伸。她听到动静，锐利的目光扫过来，在绥意身上停顿一秒，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靠门床位的另一位，坐在书桌前，悬浮的光屏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复杂的结构图和数据流，至少分成了七八个窗口。她戴着一副无框智能眼镜，镜片上反射着快速滚动的代码，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无意识地咬住下唇，显得异常投入。直到绥意走进来，将背包放在她对面的空床位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才猛地从数据世界中惊醒，像受惊的小动物般瑟缩了一下，慌忙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丝带着技术宅特有羞涩的、略显局促的笑容。

　　“你、你好。”

　　“嗯，你好们，绥意。”

　　“艾丽卡，战斗部。”做拉伸的女生终于完成了最后一个动作，利落地收势，转过身。她的面容轮廓分明，眼神犀利，扫过绥意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我、我叫米拉，指挥部，信息分析方向。”敲代码的女生小声接过话，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桌上堆放的几本厚重纸质资料——数据加密理论典籍。

　　绥意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打开包，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一个用废弃零件自制的，一个工具包，还有用软布仔细包裹好的两样东西——老瘸子那本边缘磨损的笔记，以及银色金属片。最后，她拿出了那个外壳布满划痕、型号古老到堪称“文物”的个人终端。

　　这玩意儿一出现，立刻吸引了米拉的目光。她推了推眼镜，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这……这是‘探险家-VII’型的基础模板机？至少是五十年前的民用老型号了！它的处理器架构还是基于……”

　　艾丽卡也瞥了一眼，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但没说什么，只是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目光再次扫过绥意的脸和这格格不入的老旧终端。

　　“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自己重装了一下，”
　　“可以连接K-II系统吗？处理器怎么高负荷运作的……”显然，技术人员对这个老古董抱有很大的兴趣。

　　“你想看看吗？”绥意客气了一下。出门在外，要与人友善。

　　“哦，那太感谢了，”米拉扶了扶眼镜框，一脸认真，“我还没见过这种机型呢。”

　　绥意顿了顿，算了，和你们这种技术人员说不清楚。

　　沉默地打开了终端，在米拉专注的目光下，“老古董”成功……黑屏了。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常规操作，习惯就好”，绥意淡定地用拳头一砸，几秒钟后，终端成功亮起了屏幕，“看，这不就好了。”

　　“嗯，不过从侧面证明，我的推断是正确的，”米拉取下眼镜，擦了擦，“你该换一个终端了。”

　　“它还是很耐用的，这么多年都没出什么大毛病，”绥意放下终端，语气轻松。

　　“咔嚓”，在三人的目光下，终端不负众望地从拼接的缝隙里——冒出了白烟。

　　嘶，脸有点疼。

　　“去食堂？”绥意打破沉默，收起终端，看向两位新室友。

　　艾丽卡干脆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可以。”
　　米拉也连忙点头，手忙脚乱地保存好光屏上的工作，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一下衣角。

　　三人沉默地走出宿舍，汇入E区通往食堂的人流。沿途，艾丽卡偶尔会指点一下某些训练场馆，语气平淡地报出它们的名称和主要功能，像在背诵手册。米拉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尤其是那些隐藏在建筑缝隙中的通讯节点和能量输送管道，嘴里偶尔会冒出几个关于信号覆盖范围和能源效率的专业词汇。

　　一期食堂是一座庞大的环形建筑，内部空间高阔，足以容纳数千人同时就餐。此时正是用餐高峰，人声鼎沸，各种食物的香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充满生命力的喧嚣。无数穿着不同部门制服的新生穿梭其间，交谈声、餐具碰撞声、取餐机器的提示音交织成一片。

　　绥意一眼就看到了凯斯强烈推荐的那个“三号窗口”，队伍排得老长，好在移动速度不慢。窗口后面，身材壮硕、围着白色围裙的阿姨正手脚麻利地分发着食物，动作大开大合，每一勺都结结实实，毫不含糊。

　　“看来那家伙没骗人。”绥意心想。她排队打了一份基础套餐——大块的合成肉排，堆得冒尖的能量蔬菜，以及浓稠的汤羹。

　　她们找了一张靠墙的相对安静的桌子坐下。艾丽卡吃饭的速度很快，但姿态并不粗鲁，依旧保持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纪律性。

　　米拉则吃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瞟向周围的人群，或者陷入短暂的沉思，显然大脑还在处理着数据问题。

　　绥意慢条斯理地切割着肉排，肉质粗纤维感强，调味简单，但热量充足，能很好地补充体力。周围的嘈杂声不断在空间里堆积：

　　“……听说战斗部‘铁拳’罗德教官明天就开始基础格斗训……”
　　“……指挥部第一次模拟推演课在周四，据说淘汰率很高……”
　　“……技术部那边新到了一批‘界碑-VI’型机甲传感核心，可惜权限不够……”
　　“……温斯顿家的人也来了，在指挥部，看到了吗？那个金色头发的……”
　　“……第七舰队预备军官选拔好像提前了，塞尔维特校长亲自推动的……”

　　她的目光，掠过窗外井然有序却冰冷的建筑群，最后落在自己放在手边、屏幕暗淡的旧终端上。

　　似乎，是该重新倒腾一下了。

　　艾丽卡最先吃完，放下餐具，看向绥意和米拉：“我准备去重力训练室熟悉一下环境。你们？”

　　米拉连忙咽下嘴里的食物：“我、我得回去把那段加密算法写完……”

　　绥意擦了擦嘴：“我去图书馆看看。”

　　三人就此分开。

　　图书馆的主体建筑风格庄重而古老。巨大的拱门，高耸的穹顶，内部空间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特殊聚合物涂层以及能量屏障特有的微弱臭氧味。

　　绥意径直走向了冷僻的“基础材料学”和“帝国早期工业设计”区域。她在高大的书架间穿行，指尖拂过那些或新或旧的书脊，目光快速扫过目录和简介。

　　她需要了解奥丁乃至帝国核心星域常见的、易于获取的材料特性，尤其是那些用于终端制造和升级的。

　　时间在书页翻动声中悄然流逝。她脑中，逐渐勾勒出如何“因地制宜”地提升自己那老伙计性能的模糊方案。

　　直到图书馆的闭馆提示音轻轻响起，绥意才抬起头。

　　走出图书馆，奥丁的人造夜空已然降临。天幕是深邃的墨蓝，点缀着模拟的星辰，清晰却缺乏真实宇宙的浩瀚感。远处的城市灯火如同流淌的星河，冰冷而璀璨。

　　宿舍的灯光已调至夜间模式，散发着柔和的昏黄光晕。艾丽卡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书桌前，就着台灯的光亮，用一块细绒布保养着一套力量训练辅助器械。她的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后，少了几分白天的锐利，多了些沉静。听到绥意进来，她抬眼看了看，目光在绥意怀里那几本厚重的实体书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便继续手中的工作。

　　米拉还深陷在她的数据海洋里，光屏上的代码瀑布依旧奔流不息，只是速度比白天稍缓。她手边放着半支没吃完的能量棒，显然又陷入了废寝忘食的状态。直到绥意将书放在桌上发出轻响，她才恍然惊醒，推了推滑落的眼镜，小声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嗯。”绥意应了一声，将借来的书小心放好，尤其是那本《帝国早期终端架构综述（星历2700-2750）》。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米拉光屏上那些复杂的数据流，虽然看不太懂具体内容，但那严谨的逻辑结构和高效算法本身，就透露出一种不凡。

　　米拉顺着她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关闭光屏，但绥意已经收回了视线，开始整理自己的书桌。她心里对这位室友的技术能力评估，又默默上调了一个等级。

　　洗漱完毕，绥意躺回床上。终端不难修复，但关键在于找到兼容的、性能足够且不引人注目的零件。

　　她想到了凯斯。那个综合后勤部的家伙，门路似乎很广，或许能接触到一些非官方的物资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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