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信来

　　接下来的几日，二人通过师飞英——虽未告知真实缘由，但纪慈以需要一些特殊药材和香客信息为由，得到了他的帮助——和其他隐秘的渠道，仔细打听了清虚观接待香客的流程、所需文书以及观内的大致布局。师飞霜准备了一套寻常富户家女儿的衣物，准备了合理的说辞，并简单改换了发髻和妆容，使其看起来更符合身份。
　　纪慈则安排了两名绝对可靠的心腹家将，扮作车夫和随从，在道观外接应，并规划了好几条撤离路线。
　　选定了一个香客较多的日子，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驶向了位于城郊的清虚观。车上，师飞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看了一眼身旁扮作家中兄长的纪慈。纪慈对她微微颔首，目光沉稳，给予她无声的鼓励。
　　道观门前果然守卫森严，查验所携之物，仔细盘问来历，一丝不苟。师飞霜按照事先准备的说辞，应对得体，神情哀戚中带着期盼，将一个为母求药的孝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纪慈则沉默寡言，扮演着陪同妹妹的稳重兄长角色。
　　或许是师飞霜的表演足够真实，也或许是今日香客众多，守卫并未过多为难，查验无误后，便放他们入了观。
　　踏入清虚观的那一刻，一股浓郁的香火气息扑面而来。观内殿宇巍峨，古木参天，来往的道士个个神情肃穆，步履轻盈，确实有几分仙家气象。但师飞霜和纪慈都敏锐地注意到，一些看似普通的洒扫道人，眼神锐利，步伐沉稳，分明身怀武艺。暗处，似乎总有目光在巡视。
　　这场调查，才刚刚开始，而危险，已如影随形。
　　清虚观内香客络绎不绝，大多面露虔诚，或跪拜祈福，或排队等候道士解签问卜。师飞霜与纪慈混在人群中，看似与其他香客无异，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们被引至偏殿一侧的厢房等候，负责接待的是一个中年道士，面色红润，眼神却带着几分精明世故。师飞霜按照计划，哀戚地陈述了“家中母亲”的病情，恳求大师赐药。
　　那道士捋着胡须，打着官腔：“施主孝心可嘉，然我清虚观灵药，乃玄灵真大师采集天地灵气，秘法炼制，非同寻常，须得有缘之人，心诚则灵，方可求得。”
　　纪慈在一旁沉声道：“道长，银钱不是问题，只求灵药有效。”他扮演的正是个家境殷实、为救母不惜重金的兄长角色。
　　道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但面上依旧矜持：“此非银钱之事。这样吧，二位施主可先去前殿上香祈福，将姓名籍贯、所求之事写于这祈福牌上，悬挂于殿前灵树。待贫道禀明大师，再看是否有缘得赐仙丹。”他指了指旁边桌上摆放的一叠木质祈福牌和笔墨。
　　这显然是常规流程，也是观察香客的一种方式。师飞霜和纪慈依言上前，各自取了一块祈福牌。就在师飞霜提笔欲写时，眼角余光瞥见那道士转身与另一个看似地位更高的老道士低声交谈了几句，那老道士点了点头，随即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了中年道士。
　　师飞霜视力极佳，虽隔了一段距离，却清晰地看到那物事是一枚小巧的玉牌，玉质温润，上面似乎刻着某种徽记！那徽记的形状……她心中猛地一跳，极力保持镇定，继续低头写字，脑中却飞速运转。那徽记，她曾在祖母柳知微收藏的一些旧物图册中见过，是皇后母家——司家特有的家族标记！司家虽不如承恩侯府显赫，却也是世代簪缨，更是与皇室关系密切。
　　司家的人，为何会与清虚观的道士有私下接触？还出示信物？这绝非寻常香客往来！
　　她强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不动声色地写好了祈福牌上的信息。纪慈也写好了，两人将牌子交给道士。道士接过，随意扫了一眼，便让他们去前殿上香。
　　离开厢房，走向前殿的路上，师飞霜故意放慢脚步，等到前后无人，才用极低的声音，迅速对纪慈说道：“纪公子，方才那老道士给了接待我们的人一枚玉牌，我看得清楚，是皇后娘娘母家司家的标记。”
　　纪慈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几分，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他的外祖母，当今皇后司清泉，在他心中一直是端庄贤明、母仪天下的形象，虽知她手段谋略不凡，但怎么会与玄灵真这等方士扯上关系？甚至还动用了母家的信物？
　　这发现远比他们预想的任何情况都要惊人。如果玄灵真的背后是皇后，那这意味着什么？皇后为何要扶持一个方士？是为了固宠？还是有着更深层的目的？皇帝陛下知道吗？
　　无数疑问瞬间涌入纪慈的脑海，让他心乱如麻。他自幼受儒家教诲，忠君爱国、明辨是非的观念根深蒂固。此刻发现自己敬重的外祖母可能牵涉其中，对他的冲击无比巨大。
　　师飞霜察觉到他情绪的剧烈波动，低声道：“纪公子，冷静。此事关系重大，或许另有隐情，我们需从长计议。”
　　纪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知道师飞霜说得对，此刻绝不能自乱阵脚。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我明白。多谢师小姐告知。”
　　两人来到前殿，混在香客中装模作样地上香、挂祈福牌。殿内香烟缭绕，诵经声不绝于耳，但此刻在纪慈听来，却仿佛带着一种诡异的氛围。他目光扫过殿内那些神情狂热的香客，扫过宝相庄严的神像，再想到背后可能隐藏的宫廷秘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挂好祈福牌，他们按照流程，又去捐了些香油钱，这才得以在观内有限度地走动。两人刻意避开人多的地方，看似随意游览，实则留意着观内的建筑布局和人员往来。他们发现，观后有一片区域守卫明显更加森严，寻常香客根本不得靠近，想必是玄灵真及其核心弟子的居所和炼丹之所。
　　正当他们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廊下，准备寻机再探听些消息时，忽然听到两个道士一边快步走过，一边低声交谈：
　　“……‘栖梧’那边传来的消息，务必尽快呈报给大师。”
　　“放心，大师此刻正在丹房，为陛下炼制今日的‘金丹’……”
　　栖梧？
　　师飞霜侧头看向纪慈，眼中流露出疑惑。纪慈表情却稍显凝重，似是犹豫非常。
　　“外祖母的寝宫名为......栖梧宫。”半晌，他艰难地开口道。话音刚落，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难道，皇后与玄灵真之间的联系，已经密切到有专门的代号和传递消息的渠道了？
　　此地不宜久留！他们得到的线索已经足够惊人，再待下去恐生变故。两人默契地不再多言，迅速按照原路向观外走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