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骨

　　小雀的招供，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瞬间在御史府内部掀起了滔天巨浪。

　　杨锦昭震怒之下，行动果决狠辣。影卫如同鬼魅般控制了整个锦绣阁，所有丫鬟婆子，无论等级高低，一律被隔离关押，严加审讯。同时，对书房密道和锦绣阁的彻底搜查也迅速展开。

　　长霖姿没有置身事外。她深知此事关乎杨锦昭安危，更关乎整个杨府的存亡。她主动协助杨忠，凭着对后宅人事的熟悉，梳理丫鬟们的背景关系，排查可疑之处。她的冷静与细心，在此刻发挥了重要作用，很快便从一堆杂乱的信息中，发现了几个与小雀往来密切、且近期行为有异的下人。

　　审讯在暗处紧锣密鼓地进行。起初，那些被收买的仆役还试图狡辩或沉默，但在影卫冷酷的手段和长霖姿精准戳破的谎言面前，心理防线陆续崩溃。

　　断断续续的供词，拼凑出一个令人心惊的真相。

　　收买他们的，并非直接与“灰枭”或谢氏接触，而是通过城中几家看似毫无关联的商铺、赌坊作为中间人，层层传递指令和银钱。指令内容也很简单：利用锦绣阁通往书房的密道，这密道竟是前朝遗留，连杨锦昭都未必清楚其存在，定期更换特定书架暗格内的信物。他们并不知道传递的是什么，只当是寻常的偷运违禁物品或是监视家主行踪。

　　然而，其中一个负责在府外接头的浆洗房粗使婆子，在极度恐惧下，吐露了一个关键信息：她曾无意中听到中间人抱怨，说上次送进来的“那个丫头”没用处，白费了力气，还差点暴露，幸好“宫里那位”及时处理干净了。

　　“那个丫头”？“宫里那位”？

　　长霖姿与杨锦昭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凛冽的寒光！

　　“那个丫头”，极有可能指的就是井中替身李杏儿！而“宫里那位”，无疑指向了谢氏在宫中的内应！

　　对方囚禁杨玉茹，李代桃僵，再利用密道传递消息，这一系列动作，绝非仅仅为了威胁或窥探。他们必然有更深的图谋！而这图谋的核心，似乎与那枚蟠龙玉佩，以及北狄寻找的“龙兴宝藏”紧密相关！

　　“他们在找东西。”杨锦昭的声音冰冷，带着彻骨的寒意，“或者说，他们在确认什么东西，是否在我手中，或者……是否可以通过玉茹，逼我交出。”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那枚从小雀手中截获的、空空如也的信筒，指腹摩挲着筒身上一个极其细微的、仿佛鸟类喙部啃咬过的痕迹。

　　“这是‘灰枭’独有的标记。”他眸色森然，“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我挑衅，也是在试探我的底线。”

　　长霖姿心头发紧：“如今密道暴露，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对玉茹妹妹不利？”

　　“他们不敢。”杨锦昭语气笃定，眼底却戾气翻涌，“玉茹是他们手中最重要的筹码，也是他们寻找‘宝藏’的关键一环。在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之前，他们不会轻易动她。但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长霖姿：“他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止一个。你屡次破坏他们的计划，又深得我……信任，你如今，已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中间那微不可察的停顿，让长霖姿心跳漏了一拍。

　　“妾身会小心。”她稳住心神道。

　　“不够。”杨锦昭走近她，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离开书房范围。影卫会十二个时辰贴身保护你。”

　　这几乎是变相的软禁，但长霖姿明白，这是目前最稳妥的保护。她没有反驳，点了点头：“好。”

　　就在这时，杨忠神色凝重地快步进来，手中捧着一份刚刚收到的、盖着血色火漆的密信。

　　“大人，边境八百里加急！”

　　杨锦昭眸光一凛，迅速拆开信件。只看了一眼，他周身的气势骤然变得无比骇人，捏着信纸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

　　“好！好一个谢国公！好一个通敌卖国！”他怒极反笑，声音如同冰碴相互撞击，带着毁灭般的杀意。

　　“大人？”长霖姿担忧地唤道。

　　杨锦昭将密信递给她，胸膛因愤怒而微微起伏。

　　长霖姿接过一看，亦是倒吸一口凉气！密信是边境心腹将领冒死传来，上面赫然写着，谢国公府的长子，也就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竟暗中与北狄王庭往来密切，多次泄露边境布防情报，以换取北狄支持其扶持三皇子夺嫡！而此次北狄小股部队频繁骚扰边境，根本不是什么寻找宝藏，而是在谢家长子的配合下，进行军事侦察和渗透，为后续大规模入侵做准备！

　　“龙兴宝藏”或许是个引子，但谢氏与北狄勾结，意图祸乱朝纲、引狼入室，已是铁证如山！

　　“他们囚禁玉茹，恐怕不只是为了玉佩宝藏那么简单。”杨锦昭声音冰冷彻骨，“玉茹自幼常入宫中陪伴太后，对宫中路径、各宫人事乃至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都知之甚详。谢氏与北狄，是想在必要时，利用她作为内应，或者……在宫变之时，作为要挟太后乃至陛下的筹码！”

　　长霖姿遍体生寒！原来杨玉茹的价值，远不止是威胁杨锦昭！她本身就是一颗可以被利用在宫廷政变中的重要棋子！所以对方才不惜代价，也要让她“消失”，并控制在手中！

　　“必须立刻救出玉茹妹妹，并将谢氏通敌之罪禀明圣上！”长霖姿急声道。

　　“救，自然要救。罪，也一定要告！”杨锦昭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已能穿透重重宫墙，直指那隐藏在深处的黑手，“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谢氏树大根深，皇后在位，三皇子圣眷正浓，仅凭边境一封密信和几个下人的供词，难以将其彻底扳倒。我们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更需要……一个能将其一击致命的时机！”

　　他走到军事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边境某个关隘：“当务之急，是挫败北狄此次的渗透阴谋，斩断谢氏伸向军营的黑手！只要边境稳住，谢氏失去了外援，其在朝中的势力便成了无根之萍！”

　　他看向长霖姿，目光深沉而决绝：“我要立刻秘密前往边境一趟，亲自坐镇，清理门户，稳定军心。”

　　长霖姿心头一紧：“边境凶险，谢氏和北狄定然布下天罗地网，大人您……”

　　“我必须去。”杨锦昭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军中必有谢氏党羽，若不亲自处置，后患无穷。府里……和玉茹，就交给你了。”

　　他将最重的担子，再次压在了她的肩上。

　　长霖姿看着他坚定而深邃的眼眸，知道此事关乎国本，已无转圜余地。她压下心中的万般担忧，挺直脊背，郑重道：“大人放心，妾身在此立誓，必竭尽全力，护住妹妹，守住府邸，等大人凯旋！”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与柔弱外表不符的坚韧力量。

　　杨锦昭凝视着她，心中某个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忽然伸出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不同于遇刺那夜的保护，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诀别的沉重与不舍。

　　“等我回来。”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缱绻。

　　长霖姿依偎在他怀中，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鼻尖一酸，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时间紧迫，杨锦昭没有过多温存，很快便松开她，恢复了一贯的冷峻果决。他迅速召来影卫首领和杨忠，进行最后的部署。调动最精锐的影卫随行，安排替身迷惑外界视线，将府中防卫指挥权暂时移交长霖姿……

　　每一个指令都清晰明确，每一个环节都力求万无一失。

　　长霖姿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运筹帷幄，杀伐决断，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有担忧，有敬佩，更有一种……油然而生的骄傲。

　　当一切安排妥当，窗外已是曙光微露。

　　杨锦昭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玄色劲装，最后看了长霖姿一眼，那目光复杂深沉，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心底。

　　“保重。”他低声道。

　　“大人亦请保重。”长霖姿福了一礼，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一句。

　　杨锦昭不再犹豫，转身，带着一身凛冽杀气，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中。

　　长霖姿站在空荡荡的书房里，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手中，似乎还残留着他拥抱的余温。

　　匕已现，图已穷。最终的决战，已在边境和朝堂两个战场上，同时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而她，将为他守住这京城的风暴眼，等待他携着雷霆之势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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