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刑

作者:三分澈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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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云不见山,知山在。


      他说:以后我们的家门前会有两棵树,一棵是枫树,另一棵还是枫树。每一季深秋季节,满树如熊熊烈焰,随瑟瑟秋风,而染上一云灼灼,嫣红似火,如血胜花,色泽亮丽于风中翩翩,一刹艳姿,胜却世间繁花……
      许多年以后,我已经记不清那个人的模样,亦无从忆起他音容笑貌。我只记得之后句子: “然后一秋毕,万木萧瑟,好似一响贪欢,终知是客,零落风中,徒是枉然,竟不及告别,已如云散……”
      不论泥污之中苟延残喘,抑或万人之前睥睨众生,我轻声念和,这刻意堆砌的辞藻,如赤锦,轰轰烈烈燃了我的每一个清寂长夜。我知晓,它总归不过是心魔。碾白说:万物皆有欲,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碾白是胭脂榭的主事,胭脂榭当然不是胭脂水粉坊,这里有一杯醉人的忘忧杜康,有最柔美轻幽的曲子和最魅惑动人的舞娘,千斛明珠,万盏金玉……而胭脂榭最多的是男子。
      是的,各色各样的男子,或高壮伟岸或长身玉立,或秀美俊朗或英气逼人,但他们都有一个特点:长得很美。这世间长得美的物事总是惹人喜欢的,不论男女,见美色都如嗜血之魔,怎般忍耐,亦滋生欲念。
      我做的就是这填满众人欲壑的生意,来购者多是富贾之妾,抑或孀居寡妇,偶尔也有二三少女好奇来试——世人因此赠我“败坏世风第一人”之名,又有酸腐文人整日吟道:“妖孽横出,国将亡矣。”

      我才不在乎,嘴巴长人身上,爱怎么说怎么说去。就算偶尔促成一两对露水鸳鸯,巧凑了一双天长地久,夫妻双双来登门致谢,那感谢云云,不过也是如左耳进右耳出。
      我喜欢他们的故事,若每一个人都是一本书,那么我和碾白只能是两叠白纸,一字皆无。所以,不论是皆大欢喜,还是爱憎情深,再庸俗不堪的剧情我亦听得不亦乐乎。有一个在情场屡战屡败的姑娘说,她爱的那些人,总是一再将她欺骗、拆损,她指着自己的身躯,面无表情的笑道:先拆走了我的手臂,然后再砍去双腿,这样慢慢凌迟,刮骨去肉……为何,仍留下我的心,还在毫无廉耻的跳动着。

      还有一个姑娘,长得很是貌美,胭脂榭的男人们都喜欢她,甚至不惜倒贴,常常还因为争风吃醋而打起来。但是她说:这么多男人,风流倜傥的少年,英俊勇武的少年,他们都一样的温情,一样的体贴……但那都不是她要的,她找得太久,最终却忘了自己爱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她们说起自己的故事时,总是面无表情或面带微笑,好像那说着字字滴血的,都不是自己的故事。而我静静旁观,默然聆听。
      而在故事说完后,她们有的依旧来胭脂榭里风花雪月,故事依旧未停;有的,则从此不再逢面,不知何处去了。

      夜来生凉,冬雪纯净,恰好煮一碗酒酿,闲坐红泥炉边静观夜雪。这时候碾白也会放下手中的账本,与我悠然地围炉相谈,偶尔兴致来了,还会执扇翩翩,来一曲踏屐舞。我吃着橘子,轻声和曲,时不时拍手叫好。那微凉的橘子在炉子边略暖了暖,触唇齿里,却依旧是冰的。
      碾白长得十分清秀,话很少,我也曾想过将他编入出售名单中,但这世间秀美的男子有很多,能专心做事的,只有碾白一个。有时我好奇心起,问他:“胭脂榭里的女客这么多,你就没一个动心的?”
      碾白淡淡一笑,反问我:“胭脂榭里的男子这么多,你也没一个动心的?”
      “碾白,要是我说,我动心的人是你,你又如何?”我存心逗他,面上还使了几分凄婉。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我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才听他道:“小生……隐约记得自己是娶过妻的,虽然暂时找不到她,但小生,绝不能负了她。”

      白痴了吧,娶妻还有隐约记得这一说么?我撇撇嘴,扭过头去不再理他,专心想自己的心事去。
      在梦里,我总是见到一个男人,他缄默地望着我,一言不发,那目光又怜惜又悲伤,一如月华倾泻,逼得我无处可藏,只能与他相视对望。浓稠的黑暗,有时覆没了他的眉眼,有时挡住了他的鼻口,我总不能看清他的模样。
      但纵使这样,久而久之,我竟为那怜惜又哀伤的目光所染,一颗心变得纤细又敏感,我变得暴躁不安,四处寻找那个人的影子。眼为情苗,心为欲种。他目光所掠之处,我心亦随之颤动——那颗早该沉入荒海,坚硬如石的心。
      偶尔梦中呢喃,一刻低语,分明是恍惚,而于清醒时的我,竟如一剂良药,熨帖而温柔。

      人之情苦,始于贪欲。
      那恍然梦中,终究难抵我悠悠长寂,我开始想要的更多,不论穷尽碧落,抑或上抵九天。
      我一定要找到他,牵着他的袖,一一低语,诉我情衷。
      茫茫人海,芸芸众生,哪里的男人最多?胭脂榭。一千个人一千张面,总有相似之处。从这以后,胭脂榭每一段时间都会失踪一名男子。他们有的眉毛长得很像那个人,有的笑起来唇角略有一样的温存……而分开来看,他们都不是他,我急躁。终于,我找到了一个法子,我像一个最高明的裁缝,最严谨的画家,凭借着梦中的记忆,一点一点将他们拆开,缝合,组成。以达我心中的完美与温柔。

      碾白发现后,没有勃然大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满手血污的我,半晌,目光哀凉道:“为什么?”
      “我……我想再见到那个人。”我理直气壮,坦然与他对视,这时候,总是凤凰焚林,广厦倾塌,亦不能让我动摇半分。
      “你明明是……”碾白说了前半句,停了声,撤身离去。
      我没有问他后半句是什么,从此,每一个雪夜,我亦未再见到碾白执扇起舞。我不觉可惜,只想,只想继续沉睡在梦里,在无尽的黑暗中寻觅他的目光。
      梦中的我,没有血污。

      那个道士出现的前一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依旧没有他的影子,耳畔却如幻听般响起一段对话。
      “在你眼中,小生竟如此不堪么?”
      “妾身以为,男儿当立志四方,如今国家有难,公子不应顾念儿女情长……”
      “好,那小生就如你所愿,投军上战场罢。”
      “等、等等,妾身未有此意,公子是读书人,这如何使得?”
      “等小生克复蛮夷,锦衣归来,定风光娶你入门。你不是最喜欢枫树么?到时候,我们的家门前,就种两棵枫树,我给你说……”

      当那个道士清声一喝,剑抵我眉间时,听着围观之人数落的条条血罪,我望着那冷锋,忽然笑了,笑得太用力,一身嶙峋的枯骨叮叮作响。我想,便这般死去也罢,反正,他亦是不再见我了。哪怕只在梦中。
      这时,应藏在匣中的碾白竟破匣而出,在朗朗日光下,他步履悠然,含笑穿过道士的青峰利刃,一身朱红喜服地来到我面前,轻声道:“一直未告诉你,小生愿意拼却余生,护你一世周全,好不好?我的妻。”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如浮光掠影,一时恍然,只是一怔已如悠悠隔世,望着我的目光亦怜惜又哀凉,好似无尽的相思千回,都只得这一刻相对无泪。片刻,碾白惨然一笑,低头道:“你需记得,我总归是护着你的,永世不离。”
      语罢,那爱怜与哀伤渐渐模糊,随后他的眉眼、鼻子、发髻……一一淡去,转瞬间已经消失无踪,剩下地上一张褪色的人形剪纸,眉眼如画,执扇翩翩,仿若遗世。
      “原来,是你啊……”
      我终于忆起。

      风中只有这一声哀叹,却是似无尽的绝望,漆黑得见不到底,那最后一瞬星华,到底也灭尽。
      银光乍起,刚绣好的冬夜围炉图,已溅了一抹嫣然,灼灼如赤锦。

      邢叔白,宛州人,神秀清澈,好画扇,擅踏屐舞。大玄升明三十年,楼誓来犯,邢投身军营,数月,亡于战场。有女宁氏,获悉泪如崩决,日夜描绘邢之人像,剪其形,藏于匣中,日夜相伴。后,于大玄三十一年冬,自备红烛美酒,作出嫁娘衣妆,抱匣自焚于室。其火之烈,三日不灭,如枫似霞,时人皆叹其情深。

      “当最后一片嫣然坠落时,应是落雪时分,清光四起,白昼将至。那稀薄的初日阳光,轻轻地,慢慢的,给地上的枫叶再染上最后一次霜红,好似一云灼灼,嫣红似火,如血胜花,色泽亮丽于风中翩翩,一刹艳姿,胜却世间繁花……永不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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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番外:云不见山,知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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