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屋记

　　阁楼里静得可怕。
　　那把断弦的吉他躺在角落，再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阿烈的红色身影也未曾再现，仿佛昨日的狂暴只是一场集体的幻觉。但空气中残留的焦糊味，和顾栖迟脑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赤红余韵，都在提醒着他们，那个愤怒而痛苦的灵魂依然存在，只是陷入了沉默。
　　“他在退缩。”许南枝轻声说，鼻翼轻微翕动，试图捕捉空气中细微的情绪波动，“焦木味淡了，但多了一种...封闭的感觉。像是把自己锁起来了。”
　　林遇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今天的状态似乎比昨天更差，眼底有着浓重的阴影，右手一直插在口袋里：“那我们怎么办？对着空气喊话？还是再去童装店试探那位王姨？昨天差点就露馅了。”
　　顾栖迟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那把断弦吉他旁，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轻轻触碰了琴颈。
　　冰凉的触感。没有能量波动，没有色彩冲击。死寂。
　　但当他指尖划过琴身上一道深刻的划痕时，一个极其微弱的旋律碎片突然流入脑海——不是狂暴的嘶吼，而是一段温柔得近乎悲伤的摇篮曲调子，用失真吉他的音色轻轻奏出，与他感受到的阿烈的愤怒截然不同。
　　这矛盾的感觉让他困惑。
　　“也许...”顾栖迟缓缓开口，“我们搞错了方向。让他妈妈‘听’，不一定是要她听吵闹的摇滚。”
　　许南枝看向他：“什么意思？”
　　“我好像...能感觉到一些他藏在愤怒下面的东西。”顾栖迟努力组织着语言，“很柔软，很...悲伤。像是他想表达的不是愤怒，而是愤怒下面的痛苦。”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敲门声。不是灵屋的正门，而是通往后院的小侧门。
　　三人疑惑地下楼。打开门，外面站着的是徐蔚然。他手里提着一个不小的音响设备，脸上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表情。
　　“冒昧打扰。”徐蔚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昨天回去后，我总觉得...欠了你们，也欠了苏芷。想了想，我或许能帮上点忙。”他指了指音响，“我是学校音乐社的指导老师，这是社里的便携设备。我想...如果那位新‘客人’想被听到，也许需要这个？”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林遇帮忙把设备搬进来，忍不住多看了徐蔚然两眼，似乎还在消化这位老师如此自然地接受了“鬼魂需要音响”这件事。
　　设备被搬上阁楼。接上电源的瞬间，指示灯亮起微弱的蓝光。就在这一刻，角落里的断弦吉他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嗡”声。
　　顾栖迟脑中的赤红色彩也随之波动了一瞬。
　　“他感应到了。”许南枝肯定地说，“能量波动变强了。是...期待的味道。”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顾栖迟脑中形成。
　　“天台。”他说，“我们去天台。那里最开阔，声音传得最远。也许...也许他妈妈能听到。”
　　这个提议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天台...给鬼魂开演唱会？”林遇难以置信地重复，“还是用这把破琴？”
　　“不是破琴。”顾栖辰轻轻抚过琴身，“这是他的琴。而他...就在这里。”他看向那片空无一物的角落，语气异常坚定。
　　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半个小时后，三人加上徐蔚然，艰难地将音响设备和那把断弦吉他搬上了灵屋平坦的屋顶天台。傍晚的风吹过，带着老街特有的烟火气。
　　徐蔚然熟练地接好设备，将一把连接线递给了顾栖迟，线的另一端空空如也。
　　顾栖迟深吸一口气，将空接线的另一端轻轻搭在断弦吉他的拾音器上。这个动作看起来荒谬至极，但他做得无比认真。
　　他闭上眼睛，努力回想触碰吉他时感受到的那段温柔旋律，在脑中构建出它的样子——不是赤红色，而是一种深蓝色的、如同夜海般的色彩。
　　“阿烈，”他对着空气轻声说，“如果你想让她听到，就现在吧。告诉我们，你想让她听什么。”
　　起初，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傍晚的风声和远处的车流声。
　　林遇已经开始露出“这太蠢了”的表情。
　　但许南枝却猛地睁大了眼睛：“来了...味道变了！焦木味在褪去，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出来了...”
　　突然，音响毫无预兆地发出“嗡——”的一声反馈噪音，吓了所有人一跳。
　　接着，一段旋律流淌了出来。
　　不是通过吉他，那破琴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而是直接从那台音响里流淌出来，仿佛有无形的手指在操控调音台和效果器。
　　那是一段极其优美的前奏。清澈的吉他分解和弦，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旋律线简单却直击人心，完全不是想象中吵闹的摇滚乐。
　　顾栖迟屏住了呼吸。这正是他之前捕捉到的那个碎片，此刻被完整地、充满感情地演奏出来。
　　徐蔚然惊讶地调整着设备：“这...这不是外接输入。是内置音源在播放？不对...像是...直接生成的？”
　　音乐在天台流淌，夕阳给一切镀上金边。那旋律越来越丰富，加入了细腻的贝斯线和轻巧的鼓点，构建出一个完整而动人的编曲。
　　然而，就在歌曲即将进入高潮部分时，异变突生！
　　音响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失真噪音！旋律被打断，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混乱、狂暴、充满痛苦的吉他嘶吼！
　　赤红色再次淹没了顾栖迟的感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充满了毁灭性的愤怒和绝望！
　　“不！不对！”顾栖迟忍不住喊出声，“不是这个！回来！回到刚才那个旋律！”
　　但失控的能量已经无法收回。音响发出可怕的爆裂声，指示灯疯狂闪烁！
　　林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拔电源线。但他的右手刚从口袋里抽出来，就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根本无法准确抓住任何东西！
　　“操！”他低骂一声，试图用左手去帮忙，但两只手此刻都像是脱离了掌控，在空中无助地颤抖着，连简单的握住动作都无法完成！
　　电源线在他颤抖的指尖前晃荡，他却怎么也抓不住。恐慌瞬间淹没了他——不是对鬼魂的恐惧，而是对自己身体失控的恐惧。
　　“林遇！”许南枝惊呼一声，注意到了他异常的状态。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天台入口。
　　是王姨。
　　她站在哪里，手里还拿着一个装着点心的饭盒，像是想来送点东西。但此刻她完全僵住了，脸上血色尽褪，眼睛死死盯着那台发出狂暴噪音的音响，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音响里的噪音在王姨出现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然后猛地戛然而止。
　　一片死寂。
　　只有傍晚的风声，和林遇压抑着的、因恐惧和愤怒而粗重的呼吸声——他终于用左手死死按住了颤抖的右手，将其压在身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王姨手中的饭盒“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点心滚落一地。她的嘴唇颤抖着，目光缓缓扫过天台上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那把断弦的红色吉他上。
　　她的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恐惧，有愤怒，有痛苦，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熟悉感。
　　“你们...”她的声音嘶哑，几乎听不见，“到底在干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
　　天台上一片寂静，只剩下未散的音乐余韵和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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