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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领死亡
森鸥外的诊所内,消毒水的气味依旧顽固地弥漫着,与窗外横滨日渐浓郁的混乱气息格格不入。灯光昏黄,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满是药柜的墙壁上,显得有些扭曲。
太宰治蜷在那张对他来说过于宽大的旧沙发里,新换的绷带在灯光下白得有些刺眼。他百无聊赖地晃着一条腿,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沙发扶手,发出沉闷的轻响。
森鸥外则站在办公桌后,慢条斯理地用一块软布擦拭着一把手术钳,动作优雅而专注,仿佛那是件珍贵的艺术品。镜片后的目光偶尔抬起,扫过沙发上那个难得安静的少年。
沉默持续了片刻,最终被太宰治打破。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甚至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却像一枚精准的探针,直刺核心。
“森先生,”他鸢色的眼眸没有聚焦在任何实物上,只是虚望着空气中某个点,“你想把千羽老师也划入你的计划里吧。”
不是疑问,是陈述。
森鸥外擦拭手术钳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嘴角那抹惯有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弧度都没有改变。他只是轻轻抬起眼,看向太宰治,语气温和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太宰君,为什么这么说呢?”
太宰治终于转动眼珠,视线落在森鸥外脸上,那目光里空茫茫的,却又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因为你看她的眼神,”他慢吞吞地说,“和你看那些‘有用’的棋子时一模一样。不,甚至更……热切一点。”
森鸥外笑了起来,放下手中的手术钳和软布,双手交叉支在下巴上。他没有否认,反而用一种带着赞赏的口吻说道:
“千羽老师确实非常‘有用’。她的价值,远不止于写出那些发人深省的文章。”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她拥有一种……奇特的能力。一种能轻易洞察人心深处、甚至能搅动既定轨迹的能力。”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野心和冷静:“你不觉得吗,太宰君?自从她出现后,很多事情,很多人……包括你在内,似乎都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混乱中蕴藏着机遇。而她,恰恰是那个能带来最大变量的人。”森鸥外微微前倾身体,语气变得无比清晰和笃定,
“我需要将她留下。她的笔,她的洞察力,她所能引发的‘变化’……对即将到来的新秩序而言,是不可多得的助力。”
他微笑着,补充了最后一句,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
“不管用何种方式。”
诊所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不知是枪声还是爆炸的闷响,提醒着人们此刻横滨正身处何等漩涡。
太宰治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仿佛森鸥外只是在陈述一个与他无关的事实。他甚至又轻轻晃了晃腿。
过了好几秒,他才极其平淡地、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地应了一声:
“这样啊。”
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通知,比如“明天会下雨”之类。
然后,他站起身,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地朝门口走去。
“我去找点蟹肉罐头。”他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恢复了一贯的轻飘,“这里的消毒水味,闻得人胃口都不好了。”
森鸥外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无瑕,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算计的光芒。
门被轻轻带上。
诊所内,只剩下森鸥外一人。他重新拿起那把被擦拭得锃亮的手术钳,对着昏黄的灯光,仔细端详着锋利的刃口。
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不管用何种方式……”他低声重复了一遍,仿佛在品味这句话的每一个音节。
......
时间对于折笠祐羽这般近乎不朽的存在而言,流逝的痕迹总是模糊而缓慢。被软禁于□□大楼顶层的日子,日复一日,窗外横滨的混乱似乎成了永恒的背景音。
期间,江户川乱步又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再次奇迹般地溜了进来。少年侦探气鼓鼓地,像只被抢走了心爱玩具的猫,对她依旧滞留于此表示强烈的不满和愤愤不平。
“祐羽姐!那个黑心医生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这里一点也不好玩!社长和大家都在等你回去!”他叉着腰,试图做出严厉的样子,但眼底的担忧泄露无遗。
折笠祐羽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递给他一盒新买的金平糖,语气平静:“快了。再等等。”
她无法解释太多,只能以此安抚。乱步虽然不满,但看着她的眼睛,最终还是瘪着嘴,揣着糖,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大堆“如果被欺负了一定要告诉乱步大人”之类的话,才再次利用他那神乎其神的潜行技巧离开。
为了应付老首领那偏执的期待,也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折笠祐羽期间确实写了不少文章。基调一如既往的灰暗冰冷,剖析着人性的幽微与绝望。老首领对此十分满意,每每读完,那浑浊亢奋的眼神都会亮上几分,仿佛找到了某种精神上的共鸣与慰藉。这些文章成了维持她这“特权囚徒”身份的筹码。
直到某一天,森鸥外再次来到了她的房间。
他依旧穿着那身白大褂,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但今日,那笑容底下似乎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尘埃落定般的意味。
“折笠小姐,近日可好?”他寒暄着,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桌面上散落的稿纸。
“一如既往。”折笠祐羽放下笔,抬眼看他,“森先生今日来,应该不只是关心我的创作进度吧?”
森鸥外轻笑一声,并不意外她的直接。他向前走了两步,声音压低了些,却更加清晰:“我来,是希望折笠小姐能再帮最后一个忙。这件事之后……您就可以离开了。”
房间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折笠祐羽翡翠绿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她通过《命运手册》的预知和自身的洞察,早已模糊地窥见了可能的未来。森鸥外对首领之位的野心,以及老首领日益疯狂的状态,都指向一个必然的结局。
她知道森鸥外想干什么。她也知道,这所谓的“最后一个忙”大概率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阴谋,一个将她彻底拖入□□权力更迭漩涡的陷阱。
但是。
老首领死亡,确实是她能够离开这里最直接、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森鸥外需要她在这出戏里扮演一个角色,无论这个角色是棋子、是证人、还是替罪羊。
权衡利弊只在瞬息之间。
继续被软禁于此,写作迟早会枯竭,老首领的耐心也终有尽头,届时处境只会更糟。而答应森鸥外,虽然风险巨大,但至少有一线挣脱牢笼的生机。
她需要自由。她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使命,以及……外面那些等待她的人。
“什么忙?”她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森鸥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选择。他详细地说明了计划:她只需要在特定的时间,出现在特定的地点,或许还需要说一两句特定的话。一切都会“自然”发生。
计划听起来并不复杂,甚至有些过于简单。但这恰恰说明了森鸥外的自信以及背后隐藏的更深算计。
折笠祐羽听完,沉默了片刻。
窗外,横滨的夕阳正缓缓沉入被硝烟微微染红的地平线,将房间内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血色般的暖光。
她终于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清晰而冷静。
森鸥外满意地笑了。那是一种棋手落下决胜棋子般的笑容。
“那么,期待您今晚的‘演出’。”他微微躬身,优雅地退出了房间。
门再次合上。
折笠祐羽独自坐在渐暗的房间里,看着窗外那轮血色的落日,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她知道,今夜之后,横滨的天,要变了。
夜色浓稠如墨,将港口黑手党大楼紧紧包裹。顶层的首领寝宫内,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浓重的药味和衰老躯体特有的腐朽气息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老首领枯槁如柴的身体深陷在巨大的床榻里,华贵的被褥也掩盖不住他生命急速流逝的衰败。呼吸艰难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破风箱在拉扯,浑浊的眼睛时而涣散,时而爆发出最后一点偏执的亢奋。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床边的心腹,嘶哑地命令:“千……千羽……文……叫她来……最后……几句话……”
命令被迅速执行。
折笠祐羽在两名黑西装成员的“护送”下,再次踏入这个她无比熟悉的房间。
森鸥外早已站在床边,一副尽职尽责的私人医生模样,正微微蹙眉检查着老首领的状况。而房间的阴影角落里,太宰治不知何时也站在那里,鸢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晦暗不明,仿佛只是一个恰巧路过、被突发事件留下的旁观者。
一切都在按剧本上演。
折笠祐羽走到床边,微微俯身。老首领浑浊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她脸上,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关于黑暗、关于艺术、关于永恒的呓语,但最终只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气音。
就在这时,森鸥外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手术刀,在昏暗的烛光下划出一道冰冷精准的弧线——悄无声息地抹过了老首领枯瘦的脖颈。
鲜血瞬间涌出,浸透了华贵的枕巾。老首领的眼睛猛地瞪到极致,残留的最后一点意识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迅速黯淡下去,彻底失去了所有生机。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剩下血液滴落的微弱声响,以及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
森鸥外缓缓直起身,慢条斯理地用一块白布擦拭着手术刀上的血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项再普通不过的医疗操作。
他的目光转向房间里的另外两人。
太宰治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极淡的、仿佛欣赏了一出好戏的玩味弧度。
他鸢色的眼睛扫过床上迅速冰冷的尸体,最后落在了折笠祐羽脸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探究她反应的兴趣。
压力给到了折笠祐羽这边。
森鸥外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力。
折笠祐羽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翡翠绿的眸子如同最深沉的寒潭,映照着床榻上的血色和死亡,却惊不起一丝涟漪。她甚至没有去看森鸥外或者太宰治,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具刚刚失去生命的躯体,仿佛在确认一个既定的事实。
然后,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森鸥外等待的视线,用她那特有的、清晰而冷静的语调,一字一句地宣布:
“首领阁下,病逝了。”
声音不大,却像最终的判词,敲定了今晚这场弑君戏码的官方版本。
森鸥外脸上那副属于医生的、略带悲悯和遗憾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冰冷的满意。他微微颔首。
太宰治轻轻“唔”了一声,像是终于看到了期待中的答案,眼中的兴味更浓了。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顺理成章。森鸥外以雷霆手段迅速控制局面,清理现场,震慑□□内部。作为“目睹”了老首领自然病逝全过程的“重要证人”折笠祐羽,她的任务已经完成。
不久后,在太宰治和几名明显是森鸥外心腹的黑西装成员的“护送”下,折笠祐羽终于走出了那栋囚禁她许久、弥漫着血腥与权力欲望的港口黑手党大楼。
夜风带着横滨特有的咸腥和凉意扑面而来,吹动了她额前的发丝。她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尽管这空气里依旧混杂着硝烟和不详的味道。
太宰治走在她身边半步的位置,歪着头看她,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谈论今晚的月色:“终于自由了呢,千羽老师。接下来打算去哪里?继续回去写那些让人睡不着觉的故事吗?”
折笠祐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的目光越过街道,望向远处黑暗中武装侦探社大致的方向。
“为什么不留下我?”
她的问题没有指定任何人回答,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在问谁。
就在这时,森鸥外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站在大楼门口的阴影处,白大褂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他脸上带着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温和笑容,看着折笠祐羽的背影,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过犹不及,折笠小姐。”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写好的未来:
“你会自己回来的。”
折笠祐羽的脚步没有停顿,甚至没有回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这句近乎预言般的警告,或者听到了,却毫不在意。
太宰治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夜色已深,武装侦探社的窗户却依然透出温暖的光亮,在这片逐渐被港口黑手党的混乱所侵蚀的街区里,像一座小小的、倔强的灯塔。
折笠祐羽推开侦探社的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室内的景象让她脚步微微一顿。
工作区的灯还亮着,与往常入夜后的漆黑寂静截然不同。沙发上,江户川乱步像只等主人回家等到快睡着的猫,蜷成一团,脑袋一点一点,但听到开门声的瞬间,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能看穿一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睡意全无。
“祐羽姐——!”
几乎是带着哭腔的、拖长了调的呼喊,乱步猛地从沙发上弹起,直直地扑向刚进门的折笠祐羽,结结实实地撞进她怀里,双手紧紧环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带着夜露微凉的外套上。
“你终于回来了!好慢!太慢了!乱步大人等得都快长蘑菇了!”
他开始毫无章法地抱怨,声音闷闷的,却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委屈和安心,“那些黑漆漆的坏蛋有没有欺负你?有没有不给你饭吃?你写的稿子他们是不是都看不懂还要瞎评论?”
他一边说,一边像检查心爱玩具是否完好一样,抓着祐羽的手臂上下打量她,甚至还想扒开她的眼皮看看精神状况。
折笠祐羽被他撞得微微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感受着怀里少年毫无保留的依赖和担忧,一种真正回到“家”的松弛感悄然驱散了从□□带回来的最后一丝冰冷。
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手却自然地抬起来,轻轻拍了拍他乱糟糟的黑发,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
“好了好了,我没事。”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温和,“都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乱步立刻抬起头,鼓着脸颊,大声反驳:
“就算二十八岁、三十八岁!祐羽姐不见了就是不行!而且——”
他忽然顿了顿,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扫,小声嘟囔了一句,“……而且祐羽姐明明也没比我高多少嘛……”
折笠祐羽:“……”她翡翠绿的眸子瞥了他一眼,带着点无奈的警告。
“折笠小姐。”一个略显清冷,但蕴含着真切关怀的声音响起。
与谢野晶子从旁边的档案架后走了出来。她似乎刚才在整理东西,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她看着祐羽,眼神复杂,有关切,有庆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看到同类终于脱离险境的释然。她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阴郁感,似乎因为祐羽的归来而冲淡了些许。
“欢迎回来。”晶子走上前几步,语气很认真,“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几乎在晶子话音落下的瞬间,折笠祐羽清晰地感知到,意识深处那根代表与谢野晶子的羁绊光柱,光芒流转,稳定地攀升到了——【Lv.6】。这是一种经历了担忧与分离后,更加坚实的信任与同伴之情。
“嗯,我回来了。让你担心了,晶子。”祐羽对着她微微颔首,目光柔和。
最后,她的视线越过还在她身上蹭来蹭去的乱步和站在一旁的晶子,落在了始终静立在办公桌后的那个身影上。
福泽谕吉不知何时已放下了手中的文件,正静静地看着她。银灰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比平日更加深沉,里面没有过多的言语,却有一种沉甸甸的、如同磐石般的安定力量。他周身那冷峻的剑客气场,在此刻化为了一种无声的接纳与守护。
他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脸色——除了些许疲惫,并无大碍,更没有受过折磨或虐待的痕迹。他几不可查地微微颔首,似乎终于放下了某种深层的担忧。
“看起来气色不错。”他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平稳,却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回来了就好。”
与此同时,另一根更加粗壮、光芒也更加内敛的羁绊光柱——代表着福泽谕吉的那一根,也在此刻发出了沉稳的光辉,向上提升,稳固在了【Lv.7】。
折笠祐羽看着眼前的三人——撒娇抱怨却满心欢喜的乱步,表达关心且羁绊加深的晶子,以及言语简洁却心意沉甸甸的社长。
窗外是横滨冰冷混乱的夜色,窗内是侦探社温暖坚定的灯火。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卷、微尘以及……家的气息。
她轻轻“嗯”了一声,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清浅却真实的笑容。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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